十六铺码头的趸船在卯时初刻被潮水推得咯吱作响,老船工王阿毛的橹桨刚拨开晨雾,就看见三号码头的铁锚上缠着团猩红的布。他凑近时,江腥味混着胭脂气扑面而来 —— 那不是普通的布料,是条绣着缠枝莲的旗袍,布料下露出的手腕上,三圈红绳勒进青白的皮肤,绳头还滴着混着泥沙的血水。
"水鬼又索命了!" 阿毛的橹桨掉进江里,惊飞了栖息在铁架上的夜鹭。当顾曼殊的高跟鞋踩过湿漉漉的跳板时,朝阳正从海关钟楼后探出头,将女尸腕间的红绳照得像条活物,在晨雾里扭曲蠕动。
"第三具了。" 林深的呢子大衣领口依旧竖起,遮住半张脸。他蹲下身,指尖悬在死者眼睑上方,注意到睫毛细微的颤动 —— 不是尸僵的正常反应,而是有人刻意用蜂蜡固定了眼肌。死者指甲缝里嵌着的南洋橡胶碎屑比前两具更多,混着少量煤粉,那是闸北工业区特有的污染物。
"死亡时间在子时到丑时之间。" 林深忽然抬头,望向正在记录的顾曼殊,"但根据潮汐表,昨夜的退潮时间是丑时一刻,凶手选择在涨潮时抛尸,利用水流将尸体推至码头,制造死亡时间差。"
陈九刀的斧头磕在生锈的铁锚上,惊起一片鸥鸟:"老子在福记仓库的账册里看见过潮汐表,周鹤年那老东西的航运路线,全按黄浦江的脾气走。" 他忽然指向死者脚踝,那里有道新鲜的灼伤,形状像朵残缺的牡丹,"和陈秀兰腕上的刺青一样,只是这次......"
"这次是烫上去的。" 林深接过话头,掏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凶手用高温金属模具灼伤皮肤,掩盖原本的橡胶树叶刺青 —— 那是属于福记航运的标记。" 他忽然注意到死者嘴角的胭脂,颜色比孟蝶衣的更深,带着淡淡的金属光泽,"顾小姐,取些样本,这胭脂里可能掺了锑粉。"
顾曼殊的笔尖在笔记本上疾走,忽然听见码头入口传来汽车鸣笛。周鹤年的黑色奥斯汀径首开上栈桥,安南巡捕的皮靴在湿滑的木板上打滑:"林少爷对浮尸案真是情有独钟,令尊的沉江案是不是也该一并查了?" 他的目光落在死者腕间红绳,文明棍敲在铁锚上,"三具女尸,三朵牡丹,倒像是给林少爷的接风宴。"
林深的手指着怀表链,强迫自己不去看江面的漩涡:"周探长说笑了,我只是好奇,为何每具尸体的指甲缝里都有南洋橡胶?贵辖下的福记航运,最近是否在帮白秋生博士运输......"
"无可奉告。" 周鹤年打断他,向安南巡捕使眼色,"把尸体带回巡捕房,按水鬼索命案结了。" 他忽然凑近林深,压低声音,"林少爷昨晚夜探福记仓库,没被老鼠咬着吧?"
陈九刀的斧头突然横在两人中间,刃口映着晨光:"姓周的,老子在仓库里找到的德国化学试剂清单,够你蹲十年大牢!" 他从怀里掏出半张烧焦的纸页,上面用德文写着 "三氯甲烷、锑粉、石碳酸",落款是白秋生的签名。
顾曼殊趁机举起相机,镁光灯在周鹤年脸上打出光斑:"周探长,《申报》今早的头版头条您看了吗?《闸北工业区的人间蒸发》,配的正是陈秀兰的蜡像照片。" 她晃了晃手中的玻璃管,"里面的淡黄色粉末,法租界法医己经确认,是新型毒品 ' 白面 ' 的半成品。"
周鹤年的瞳孔微微收缩,文明棍重重砸在栈桥上:"顾小姐这是要和工部局作对?" 他忽然望向江面,几艘挂着米字旗的货轮正缓缓驶过,"别忘了,令尊当年可是和英国人合作的买办,若让工部局知道您私通赤党......"
"周探长弄错了。" 林深忽然轻笑,从死者耳后取下半片玫瑰花瓣,"这花瓣上的氯仿残留,和纺织厂蜡像案的成分相同。白秋生用《牡丹亭》的唱词布局,《游园》《惊梦》《闹殇》,每折对应一名死者,下一个......" 他望向城隍庙方向,"该是《离魂》了。"
更夫的梆子声在远处敲响卯时三刻,三人组离开码头时,顾曼殊忽然拉住林深:"你注意到没有?第三具尸体的红绳打了七个死结,比前两具多了两个。" 她掏出从福记仓库找到的航海日志,"上面记载着,周鹤年的义子每次抛尸,都会根据潮汐调整绳结数量,七这个数字......"
"是白秋生的幸运数字。" 林深接过日志,目光落在泛黄的纸页上,"他在德国留学时发表的论文,通篇都在论证七的神秘性 —— 人体有七大腺体,音阶有七个基本音,就连 ' 白面 ' 的化学式,也是 O2。"
陈九刀忽然咒骂着踢开脚边的缆绳:"老子不管什么数字游戏,昨晚在仓库看见的檀木匣子,里面装着三十七枚骷髅头印章,和纺织厂登记簿上的一模一样。" 他忽然压低声音,"还有,仓库底层的沉箱里,泡着具戴金簪的男尸,看样子死了十几年......"
林深的手指骤然收紧,怀表链在掌心勒出红痕。十二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玉佩,母亲沉入江底时鬓角的金簪,还有那个在沉箱里看见的骷髅头匣子。他忽然明白,周鹤年和白秋生一首在用他的家族灭门案布局,每具浮尸都是棋子,目的是引他走进福记仓库的陷阱。
"九刀,你看见的男尸......" 林深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是不是戴着刻有 ' 鹤' 字的金簪?"
陈九刀点头,斧头在掌心拍得山响:"没错!那金簪的牡丹花纹,和孟蝶衣颈侧的淤青一模一样。" 他忽然望向江面,"老子怀疑,十二年前沉江的不止你爹娘,还有周鹤年的仇家,他把尸体泡在沉箱里,用石碳酸防腐,当成威胁人的筹码。"
顾曼殊的笔尖在 "骷髅头印章"" 沉箱男尸 "旁画了圈,忽然听见街角报童的叫卖声:" 号外!号外!《申报》头版 —— 闸北包身工案牵出跨国走私网络!"她看见报童手中的报纸上,自己拍摄的蜡像照片占了半个版面,陈秀兰的名字旁,赫然印着" 福记航运 " 的 logo。
"我们该去龙华寺了。" 林深忽然说,目光落在远处的龙华塔,"白秋生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是《牡丹亭?离魂》,而龙华寺的铜钟......" 他想起陈秀兰登记簿上的骷髅头眼窝标记,"十一月的死者,对应的正是 ' 离魂 ' 折,而龙华寺的铜钟铭文,藏着前朝宝藏的线索。"
陈九刀的斧头扛在肩上,震得栈桥木板吱呀作响:"老子先去斧头帮召集兄弟,今晚就端了周鹤年的沉箱!" 他忽然转身,盯着林深,"你当年在沉箱里到底看见什么了?为啥周鹤年总拿你爹娘的案子说事?"
江风送来远处的汽笛,惊起一群水鸟。林深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耳边响起十二年前母亲的声音:"深儿,记住金簪的牡丹纹,那是咱们林家的......" 话未说完,货轮的爆炸就将一切吞噬。他忽然发现,第三具浮尸的红绳绳头,系着枚极小的青铜罗盘,与他在蜡像胸口发现的一模一样。
"九刀,沉箱里的男尸,可能是孟蝶衣的父亲。" 林深将罗盘收入怀表袋,"周鹤年当年灭了扬州盐商孟家,又伪造我爹娘的沉江案,目的是夺取南洋橡胶园的股份,建立他的 ' 东方洪门帝国 '。"
顾曼殊忽然指着江面的漩涡:"看!那里有片檀香木漂浮,和孟蝶衣的檀木匣子材质相同。" 她举起望远镜,看见木片上刻着半首《牡丹亭》唱词:"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更夫的梆子声再次响起,这次是辰时初刻。三人组站在十六铺码头,望着周鹤年的轿车消失在雾中。顾曼殊在笔记本上写下新的线索:红绳死结、骷髅头印章、青铜罗盘,所有证据都指向周鹤年的 "福记航运",而白秋生的 "白面" 毒品,正通过这些浮尸案悄然扩散。第三具浮尸的灼伤刺青,暗示着凶手开始掩盖身份,下一个目标...... 龙华寺的铜钟,将敲响《离魂》的丧钟。
当他们走向停靠在岸边的福特 T 型车时,林深忽然停步,望向城隍庙方向的戏台。那里传来隐约的昆曲唱段,正是《牡丹亭?离魂》:*"人到中秋不自由,奴命不中孤月照,残生今夜雨中休......"* 他忽然明白,白秋生的杀人密码,不仅是死亡顺序,更是对《牡丹亭》的扭曲解读 —— 每折戏的主角,都是他选中的祭品。
"顾小姐,联系龙华寺的住持。" 林深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告诉他们,本月十五的祈福法会,可能会有不速之客。" 他的手指按在方向盘上,指节泛白,"还有,查清楚周鹤年的义子,最近是否在调试铜钟的悬挂装置。"
顾曼殊点头,刚要说话,忽然听见江面传来 "扑通" 一声。回头时,她看见周鹤年的义子站在栈桥上,正向江里抛洒什么东西。陈九刀的斧头立刻脱手飞出,却只砍落半片衣襟,露出里面绣着的骷髅头纹饰。
"追!" 陈九刀怒吼着冲进码头仓库,斧头劈开铁门的瞬间,煤油灯的光映出满墙的航海图,上面用红笔圈着十六铺、闸北、城隍庙等地点,每个圈里都画着骷髅头与牡丹的组合图案。
林深捡起地上的纸条,上面用德文写着:*"第三具己抛,橡胶碎屑加倍,锑粉胭脂足够让法医误判三天。下一步,龙华寺铜钟,共振频率 432 赫兹。"* 落款是白秋生的签名,旁边画着个正在摆动的铜钟。
顾曼殊的笔尖在 "432 赫兹" 旁画了个惊叹号:"这是能引发人体共振的频率,白秋生想利用铜钟的共振杀人,就像他在纺织厂用蒸汽管道那样。"
陈九刀忽然从仓库角落拖出个檀木匣子,里面装着三十七支玻璃管,每支都标着不同的月份和《牡丹亭》折目。他举起标着 "十一月?离魂" 的管子,里面的淡黄色粉末正发出细微的荧光:"老子懂了!每个月杀一个人,对应一折戏,三十七名女工,正好是《牡丹亭》的全部折目!"
江风忽然转了方向,带着咸涩的潮气扑进仓库。林深望着航海图上的标记,忽然发现所有地点都沿着苏州河分布,而中心正是福记航运的仓库 —— 那里,藏着十二年前的沉箱,藏着三十七名女工的生死簿,更藏着周鹤年和白秋生的终极阴谋。
"九刀,你带兄弟去龙华寺保护铜钟。" 林深将纸条塞进顾曼殊掌心,"顾小姐,你去法租界工部局,把白秋生的化学试剂清单和毒品样本交出去,他们不会坐视德国人在租界搞人体实验。"
陈九刀点头,斧头在地上划出火星:"老子今晚就去砸了周鹤年的沉箱,把孟蝶衣她爹的尸体捞上来!" 他忽然望向林深,"你呢?"
"我去天蟾舞台。" 林深摸了摸怀表,"孟蝶衣的戏班今晚演《离魂》,白秋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 他喜欢在昆曲唱段里杀人,就像在纺织厂用《游园》开场。"
顾曼殊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眼中闪过担忧:"天蟾舞台在法租界,周鹤年的势力范围,你......"
"放心,我不会单打独斗。" 林深轻笑,掏出从沉箱里找到的青铜罗盘,"孟蝶衣留下的工尺谱,还有我娘的玉佩,都是解开《牡丹亭》密码的钥匙。白秋生以为自己在布局,却不知道......" 他望向江面的朝阳,"他的每一步,都在暴露自己的弱点。"
当三人组在仓库门口分道扬镳时,顾曼殊忽然想起陈秀兰登记簿上的最后一行字:*"牡丹开时我离开,魂魄跟着江水流。"* 她忽然明白,三十七名女工的死,不仅是毒品实验的牺牲,更是周鹤年和白秋生为了掩盖当年的灭门案、走私案而制造的替死鬼。
十六铺码头的雾渐渐散去,露出江面上清晰的航标。林深坐在福特车里,望着后视镜里的城隍庙,忽然发现戏台上的旦角换了人 —— 不是孟蝶衣的徒弟,而是个戴面纱的神秘女子,袖口绣着的牡丹花纹,与第三具浮尸的灼伤刺青一模一样。
"孟蝶衣......" 林深低声呢喃,踩下油门,"你还活着,对吗?"
车窗外,周鹤年的轿车正驶向福记仓库,车内,白秋生正调试着青铜罗盘,嘴角泛起冷笑:"林深,你以为解开潮汐诡计和共振原理就能赢?" 他望向手中的骷髅头印章,"真正的杀招,是你对孟蝶衣的执念 —— 她的戏班今晚演《离魂》,而你,会在铜钟敲响时,看见最不想看见的场景。"
暮色中的龙华寺,铜钟正在修缮,几个戴白手套的工人正在调整钟摆。陈九刀带着斧头帮兄弟埋伏在藏经阁,看见周鹤年的义子爬上钟楼,手中拿着个金属装置 —— 正是白秋生设计的共振调节器。
"狗日的!" 陈九刀咒骂着甩出斧头,劈断了义子手中的导线。与此同时,天蟾舞台的幕布拉开,《离魂》唱段响起的瞬间,林深看见幕布后闪过个熟悉的身影,鬓角的金簪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 那是属于他母亲的金簪。
江面上,第三具浮尸的红绳突然断开,尸体随着潮汐漂向远方,腕间的灼伤刺青在月光下格外醒目。顾曼殊站在工部局门口,望着手中的玻璃管,忽然发现里面的淡黄色粉末在月光下呈现出牡丹花纹 —— 那是白秋生的化学密码,也是三十七名女工的死亡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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