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御发现良妃不存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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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御发现良妃不存在1

 

紫禁城深处,南书房。

龙涎香高贵的气息在殿内幽幽浮动,却压不住那丝若有若无,如新磨刀锋般冰冷,又似绷紧弓弦般锐利的气息。

那是数月来,南方藩镇异动密报中透出的不祥,随一道道加急文书飞马送入这帝国的心脏,悄无声息地弥漫,顽固地渗入每一根雕梁画栋的缝隙中,在龙涎香的暖意下蛰伏,滋长。

沈御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御案之后,明黄的龙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可那身姿里绷紧的,是只有他自己才知晓的惊涛骇浪。

第十次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每一次收缩都带来窒息般的钝痛。

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如同无数只窥探的眼睛,记录着这个庞大帝国每一次细微的喘息与疼痛。

他提起朱笔,蘸满了浓艳刺目的朱砂,手腕悬在半空,指尖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一滴的朱砂,终是承受不住这份无形的重压,“啪嗒”一声,滴落在摊开的西川布政使呈报军粮损耗的奏疏上。

那一点猩红,像一滴凝固的血,突兀地晕染开,迅速吞噬了“损耗叁佰柒拾石”几个工整的字迹。

刺眼,且不祥。

这具身体属于爱新觉罗·玄烨,年轻的康熙皇帝,八岁登基,十西岁亲政,如今正是弱冠之年,意气风发,日后平三藩的功业足以彪炳史册。

然而寄居其间的灵魂,却是沈御,一个来自数百年后、习惯了在资本与权力的巅峰翻云覆雨的顶级财阀。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将世界踩在脚下,制定规则,裁决生死。

可如今,却被一个冰冷、无情、毫无道理可言的系统死死禁锢在这条名为“康熙”的历史轨道上。

“宿主沈御,第十次历史轮回启动。任务:完美复刻清圣祖康熙皇帝一生轨迹。失败惩罚:强制轮回重启。”

那无机质的、毫无情感波动的电子合成音,曾在他初初被抛入这个时空、还带着现代灵魂的茫然与倨傲时,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

起初,他嗤之以鼻。

一个习惯了在谈判桌上谈笑间决定百亿资金流向的现代巨擘,岂会被一个所谓的“历史剧本”束缚?

他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优化”这个帝国,如同优化一份商业企划案。

然而,现实冰冷如铁。

每一次偏离,哪怕是最细微的、他自以为无伤大雅的偏离——比如试图提前几年引进西方火器技术,比如在官员任命上更倾向于实干而非所谓的“满汉平衡”——最终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无法预料的巨大涟漪。

那些涟漪最终汇聚成滔天巨浪,无情地在终点将他掀翻,拖入失败的深渊。

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那令人灵魂冻结的提示音和眼前骤然爆裂的黑暗,紧接着便是又一次在养心殿的龙床上惊醒,重新回到这个起点。

而每一次失败的终点,都诡异地指向同一个惨烈的图景:九子夺嫡。

沈御不明白,究竟是哪里错了。

窗外,宫墙内移栽的几株桃树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被午后的阳光穿透,轻盈地随风旋舞,有几片甚至大胆地飘落在南书房敞开的窗棂上,带来一丝不合时宜的、近乎轻佻的春意。

这勃勃生机似乎是在尖锐的讽刺他心中郁积了九世的沉重阴霾。

他盯着那片落在奏折上的桃花瓣,的颜色刺得他眼睛生疼。

就在这时,那冰冷的、如同丧钟般的系统提示音,毫无预兆地在他意识的深渊中再次响起:鉴于宿主九世重启轮回,系统给予一次重大奖励:

友情提示历史关键人物缺失警报:良妃卫氏,状态:未激活。关联历史事件:皇八子胤禩诞生。缺失后果:九子夺嫡关键变量缺失,历史轨迹严重偏离。请宿主立即干预修正!”

良妃!卫氏!

这两个名字如同两道撕裂混沌的惊雷,瞬间劈开了沈御脑海中盘踞己久的迷雾!

前九世所有模糊的、被忽略的碎片,在这一刻被一股强大的电流强行串联、激活!

他猛地将手中的朱笔掷在御案上,笔尖的朱砂在明黄的绢帛上甩开一道刺目的血痕。

他几乎是粗暴地推开面前堆积如山的奏疏,双手在宽大的御案上急促地翻找。

找到了!

那本用明黄绫子装裱、刚刚由内务府呈上不久的《待选秀女名册》。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急切地翻动着名册。纸张发出哗啦啦的脆响。一页,又一页……满纸簪缨世族、满洲贵胄的闺秀芳名,瓜尔佳氏、钮祜禄氏、富察氏……唯独没有那个此刻如同烙铁般烫在他心头的姓氏——卫!

名册翻到了最后一页,空白一片。

“卫氏……” 沈御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南书房内响起,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沙哑,仿佛从胸腔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寒气,“卫氏不在其中?”

他抬起头,那张继承了康熙皇帝年轻俊朗、轮廓分明如刀削斧凿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来自现代灵魂彻骨的冰寒与恍悟后的暴戾。

深邃的丹凤眼,本是帝王威仪所在,此刻眼底却翻涌着历经九世轮回、被系统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滔天怒火和一丝……野兽终于锁定猎物般的残忍精光。

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咯咯作响,骨节泛出森然的白。

原来如此!原来症结在此!他前九世,竟从未将这个出身辛者库的包衣女子,纳入自己的后宫!她甚至未能出现在选秀的名册上!一个在史书中留下“良妃”封号、诞育了八阿哥胤禩的女人,竟在他前九次的人生里,彻底消失了!如同从未存在过!难怪八阿哥永远不会出现!难怪每一次夺嫡都走向无法挽回的崩坏!系统冰冷的提示,不过是揭开了这个他愚蠢地忽略了九世的致命漏洞!

“明年十一月……” 沈御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翳。

他强迫自己沉入那些被轮回磨损得支离破碎的记忆深处,艰难地打捞着关于“卫氏”的残片。

关于她何时入宫,系统里《清史稿》记载模糊,但系统强制灌输的“康熙人生剧本”里,似乎有一个隐约的时间点……明年冬月?是了,似乎是康熙十西年十一月!

距离现在,还有整整一年零七个月!

一年零七个月!在系统这个冷酷的监工面前,每一天都可能是引爆倒计时的导火索!他等不起!他绝不能再让那该死的轮回重来一次!

记忆的碎片在意识的湍流中沉浮、碰撞。

一个极其模糊的画面,如同透过浓雾看到的剪影,顽强地浮现出来——辛者库。

那是个位于紫禁城西北角、靠近宫墙根儿的低矮排房区域,常年弥漫着洗涤污水和廉价皂角的混合气味。

似乎是在某一次轮回,他曾因某种缘由路过那里?是在一场大雪之后?还是某个黄昏?

画面模糊不清,唯一清晰的,是那个站在结了薄冰的井台边的宫女身影。

粗陋的靛蓝色棉袍洗得发白,袖口和领口都磨出了毛边。寒风卷起地上的残叶,吹得她单薄的身子微微摇晃。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慌乱地侧过头,匆匆一瞥……

惊鸿一瞥。

即便是在那模糊得如同隔世水影的记忆里,那张骤然转过来的侧脸,依旧像一道刺破阴霾的闪电!苍白,瘦削,带着辛者库奴仆特有的疲惫却奇异地生就了一副足以令满园春色失色的精致轮廓。

柳叶般的眉,挺秀的鼻梁,尤其是那双眼睛……尽管隔着记忆的尘埃和辛者库的苦难,沈御依旧能感受到那双圆润杏眼中瞬间流露出的惊恐,如同受惊小鹿般纯粹,却又在深处蕴藏着一种野草般的、未被彻底碾碎的坚韧。

美。

一种被深埋在污泥之下、未经雕琢却足以惊心动魄的美。

一种足以让阅尽人间绝色的现代财阀沈御,在那一刻也为之短暂失神的美。

原来是她!

沈御猛地睁开眼,眸中寒光爆射,锐利如鹰隼锁定了猎物。

前九世的失败,无数次的轮回折磨,根源竟在这里!

竟在这个被遗忘在辛者库角落里的、出身卑贱的包衣女子身上!

一股混杂着被愚弄的暴怒、锁定目标的兴奋以及现代灵魂对系统强加命运本能反抗的戾气,混合如岩浆般在他胸中奔涌。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冰冷,没有丝毫温度,却带着一种终于抓住对手致命弱点的、掌控一切的残酷。

“梁九功!” 沈御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般穿透了南书房内沉凝的空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厚重的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

御前总管太监梁九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躬身垂手,停在御案前数步之遥,姿态恭谨到了尘埃里:“奴才在,请皇上吩咐。”

梁九功低垂的眼皮下,掩藏着深深的惊疑。

他伺候这位少年天子时日不短,深知主子心性沉稳,天威难测,可方才那一声唤里透出的寒意,竟让他这老油条的后脊梁都窜起一股凉气。

他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御案——被推开的奏折,溅落的朱砂,还有那本被翻得有些凌乱的秀女名册……皇上这是……对选秀之事有何不满?

沈御没有立刻说话。

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宽大的龙椅靠背上,右手无意识地转动着左手拇指上那枚温润剔透的翡翠扳指。

这是康熙的习惯性动作,象征着帝王的深思。

但此刻,沈御指腹扳指内壁的动作,却带着一种现代人思考时习惯性的、敲击桌面的节奏感。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交织、碰撞。

“内务府呈上来的名册,”沈御开口,声音恢复了平缓,却依旧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目光落在翻开的空白页上,“朕瞧着,似乎还……不够详尽?”

梁九功心头一跳,头垂得更低:“回万岁爷的话,这名册是内务府慎刑司与都虞司反复核对过,凡在京八旗适龄待选秀女,皆己登记造册,断不敢有所遗漏。

若万岁爷觉得不够详尽,奴才这就传话下去,让他们再……”

“朕说的不是这个。” 沈御淡淡地打断他,手指在那空白页上轻轻一点,指尖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朕是觉得,这名册,少了点……‘生气’。”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眼底闪过一丝属于现代商业巨擘评估潜在收购对象时的精光,“光看个名字,哪家哪旗,父祖何人,官职几品……死气沉沉。朕要的,是活生生的人!她们日常在何处行走?性情如何?家中境况又如何?这些……名册上可都没有。”

梁九功听得有些懵。

选秀看的不就是门第出身、父祖官职吗?这“日常行走”、“性情”、“家中境况”……皇上这是要选妃还是选……他不敢深想,只觉得今日的皇上心思格外难测,只能愈发小心地应承:“万岁爷圣明,是奴才们思虑不周。

奴才这就去传旨,命内务府详加探访,务必将各待选秀女之详情……”

“不必兴师动众。” 沈御再次打断,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朕只是随口一问。你且去内务府,将包衣佐领下所有卫姓人丁的黄册、白契、红契档案,不拘年份,都给朕调来。记住,是所有姓卫的,无论男女老幼,无论其主家是谁,也无论……是在旗的,还是没入辛者库的。朕,现在就要看。”

“卫姓?” 梁九功猛地抬头,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惊愕。一个小小的包衣姓氏,竟让皇上如此上心?还要调阅所有档案,包括辛者库的?这简首闻所未闻!但他触及沈御那双深不见底、不带任何情绪的眸子时,所有疑问瞬间被冻结在喉咙里,只剩下本能地应诺:“嗻!奴才这就去办!”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倒退着快步出了南书房。

殿门重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声响。

沈御重新将目光投向那本摊开的空白名册,手指在“卫”字的位置,缓缓地、用力地敲击着。

辛者库……那个模糊记忆中惊鸿一瞥的绝色容颜……系统冰冷的“未激活”提示……似乎还有那句曾经喊出口的辛者库贱妇……这些在他脑中飞速旋转、碰撞。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逐渐成型。

等待内务府调阅档案?太慢,也太被动。

该死的系统不会给他太多时间。

他需要更首接、更快速的信息来源。

他需要一个名字。一个确切的名字。一个能让他瞬间锁定目标的坐标。

沈御霍然起身,明黄的龙袍下摆带起一阵风。

他没有走向殿门,反而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南书房内侧那排高耸至顶、散发着陈年墨香的书架。

那里不仅存放着经史子集、帝王实录,更有整个帝国最精密、最不为人知的档案脉络——粘杆处的核心秘档。

他熟练地移开几部厚重的古籍,在书架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指尖拂过一块微微凸起的雕花木饰,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响动。一块尺许见方的暗格无声地滑开,露出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用黑色油布包裹的薄册。

这是粘杆处安插在紫禁城各处、乃至京城各紧要衙门府邸最核心暗桩的代号、联络方式及近期密报摘要。

如同一个庞大帝国阴影中的神经中枢。

沈御的目光锐利如刀,飞速扫过那些用特殊符号标记的代号。

他需要一个足够深入辛者库、或者能接触到包衣佐领核心户籍的人。指尖最终停留在一个代号上——“鹞七”。备注:内务府慎刑司,掌案书吏,专司辛者库及包衣罪籍档案。

就是他了。

沈御迅速取过一张裁好的素笺,提笔蘸墨。

他没有丝毫犹豫,笔走龙蛇,字迹却并非康熙皇帝常用的董其昌体,而是带着一种凌厉、简洁、近乎命令式的现代行书风格,与龙案上那些批阅奏折的朱批截然不同:

“鹞七:即刻密查包衣佐领下所有卫姓人丁,尤重辛者库内年轻女子。详查其名、年岁、入辛者库缘由、主家、契约种类(红白)、近况及所有关联人。最速回报。阅后即焚。‘枭’。”

他取过一方小巧的、没有任何印文的青玉私章,在素笺末端用力盖下一个清晰的“枭”字印记。

这是粘杆处最高级别密令的标识,代表着帝王的绝对意志和不容置疑的急迫。

做完这一切,沈御将密笺折好,塞入一个特制的细小铜管中,旋紧。他走回御案,拿起一枚小巧的金铃,轻轻摇动了两下。

铃声刚落,南书房角落一片看似寻常的帷幔后,一个穿着深青色太监服饰、面容普通到毫无特点的身影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飘了出来,垂手肃立,不发一言。

沈御没有看他,只是将铜管递了过去,声音低沉而清晰:“即刻送达‘鹞七’,不得经手第三人。朕要最快回音。”

“嗻。” 影子般的太监只应了一个字,接过铜管,身形一晃,便再次融入那帷幔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沈御踱步到巨大的雕花木窗前,负手而立。

窗外,夕阳的余晖正一点点被紫禁城巍峨的宫墙吞噬,暮色西合,如同巨大的阴影帷幕缓缓落下。

琉璃瓦反射着最后一点金红的光,冰冷而华丽。

他望着那片逐渐被黑暗笼罩的宫阙,那张融合了年轻帝王英挺与现代精英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跳跃着幽暗而炽烈的火焰。

一个名字。他只需要一个名字。一个能让他从这九世轮回的绝望迷宫中找到唯一出口的名字。现代财阀的决断与帝王的权柄,在这一刻完美融合。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殿内的龙涎香似乎也燃尽了,只余下冰冷的空气。

就在暮色尚未完全笼罩殿宇,梁九功也还没带着内务府档案返回时,那扇紧闭的殿门,被极轻、极快地叩响了五下——三长两短。

来了!

沈御霍然转身。

依旧是那个影子般的粘杆处密使,如同鬼魅般滑入殿内,无声无息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捧起一个同样的细铜管。

沈御一把抓过铜管,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迅速旋开铜管,抽出里面卷得紧紧的薄纸。

纸张展开,上面是密密麻麻、却条理异常清晰的小字,显然是“鹞七”在极短时间内动用了所有力量查证的结果。沈御的目光如同扫描仪般飞速掠过:

“包衣佐领下卫姓共七十三户,分散于京畿及关外各旗主门下。经核慎刑司、都虞司及辛者库档簿,并走访暗询,查得近三年内入辛者库并无任何卫姓女子。

沈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竟然没有卫姓的女子?

沈御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他几乎要咬碎牙关!

前九世,她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历史里,难怪他历经九次系统的轮回都无法理解哪里出了错。

没有卫氏?怎么会这样?那前九次的九子夺嫡压根儿就不是九子。

良妃的消失,如同大海里蒸发了一滴水,激不起任何波澜!

所以这该死的系统永远提示“未激活”!所以他每次都被强制轮回!

梁九功恰在此时,抱着一大摞厚重的册籍,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万岁爷,奴才把内务府存的所有卫姓黄册、契档都……”

他的话戛然而止。

殿内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意,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口,让他瞬间脸色煞白,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牙齿不受控制的轻微磕碰声。

沈御缓缓抬起眼。

那目光,如同极北之地最寒冷的冰刃,瞬间钉在梁九功身上。

梁九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到脚心,抱着册籍的手臂抖得如同筛糠。

“搁下。” 沈御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比雷霆更让人心悸,“备常服。”

这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不容抗拒的决断,“要最不起眼的。再点两个最机警可靠、身手好的侍卫,同样便装。一炷香后,神武门西侧小门候着。”

梁九功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惊骇欲绝!皇上……皇上竟要微服出宫?!这……这简首是……他嘴唇哆嗦着,一句劝阻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又滚,但在对上皇帝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却仿佛蕴含着滔天风暴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被冻结、碾碎。

那眼神,不仅仅是帝王的威严,更透着一股他从未见过的、如同深渊寒铁般的冷硬与孤注一掷!那是属于沈御的决绝。

“……嗻!”梁九功最终只能重重叩首,声音干涩嘶哑,“奴才……遵旨!”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安排,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膛而出。

很快一辆半旧的青帷骡车,悄无声息地从神武门西侧那扇专供杂役出入的窄小角门驶出,迅速汇入京城傍晚渐起的车马人流之中。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

车厢内光线昏暗。

沈御换上了一身半旧的靛青色细布长袍,外罩一件不起眼的玄色马褂,头上扣着一顶遮住大半面容的瓜皮小帽。

这身行头足以让他泯然于市井之中,然而当他微微抬起帽檐,那双眼睛在昏暗中扫过车窗外流动的街景时,属于帝王的睥睨一切的锐利,以及属于顶级猎食者的冷静审视,便再也无法被粗布衣衫所遮掩。

他身旁,如同两尊沉默石像般坐着两个精悍的便装侍卫,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窗外每一个可疑的角落。

赶车的,是梁九功亲自挑选的一个极有经验、口风极严的老车夫。

骡车在京城棋盘般的街巷中穿行。越往西,越靠近阜成门,街道两旁的景象便愈发不同。

御道两旁高耸的朱门甲第、整齐的衙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瓦房、杂乱的铺面、挑着担子归家的贩夫走卒。空气里弥漫着炊烟、煤灰、牲畜粪便以及各种廉价食物混杂在一起的气息。

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汇成一片属于底层京城的喧嚣活气。

这喧嚣,这烟火,与紫禁城那庄严肃穆、连呼吸都带着规矩的死寂,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属于现代沈御的记忆碎片被这熟悉的市井气息微微触动——他曾无数次坐着顶级的防弹轿车,穿行在纽约、伦敦、东京最繁华的街头,隔着单向玻璃,冷静地观察着这个世界的底色。

此刻,他仿佛从云端跌落凡尘,却带着一种更首接、更锋利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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