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心电监护仪冰冷单调的电子音,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规律地敲打着,像倒计时的秒针。惨白的灯光下,沈静秋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仿佛一尊被抽干了生气的白玉雕像。氧气面罩覆盖着她干裂的嘴唇,薄雾随着微弱的呼吸时隐时现。她露在薄被外的双手,被厚厚的、洁白的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如同两个僵硬的茧,再也看不出曾经灵巧翻飞的模样,也掩埋了那触目惊心的惨烈。
顾明远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杆永不弯曲的标枪。金丝眼镜放在床头柜上,镜片反射着冰冷的灯光。他熬得通红的双眼布满血丝,却锐利如鹰隼,一眨不眨地锁在沈静秋苍白的脸上,仿佛要将她每一个细微的颤动都刻进眼底。他放在膝盖上的手,骨节分明,微微蜷曲着,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一丝不易察觉的油污痕迹——那是他抱着她冲出车间时蹭上的。他周身散发着一股冰冷的、压抑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气息,让病房里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姐…”苏小雨蜷缩在病床另一侧的小沙发上,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沾满油污和血渍的破布包,里面是顾明远留下的草稿和姐姐画的那张“磷光地图”。小丫头眼睛肿得像桃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只迷路的小兽,茫然又无助地看着姐姐,“姐…你醒醒…小雨害怕…”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周师傅佝偻着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缸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一夜之间,老头仿佛又老了十岁,脸上的沟壑更深了,浑浊的老眼布满血丝,眼袋沉重地耷拉着。
“顾工…”周师傅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磨过,“熬了点小米粥…放了红糖…给丫头…补补气血…”他把搪瓷缸子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盖子揭开,一股微甜的米香混合着红糖的暖意弥漫开来,却冲不散病房里沉重的阴冷。
顾明远的目光终于从沈静秋脸上移开,落在周师傅那张写满疲惫和担忧的老脸上。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沙哑:“谢谢您,周师傅。辛苦了。”
“辛苦啥…”周师傅摆摆手,重重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沈静秋缠满纱布的手上,老眼瞬间蒙上一层水汽,“是丫头…太苦了…那帮杀千刀的…”他声音哽咽,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
就在这时,病房外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争吵声。
“让开!我要见顾工!我有急事!”是赵大锤那标志性的洪亮嗓门,此刻却带着焦急和愤怒。
“不行!顾工交代了!谁也不能打扰沈技术员休息!特别是你!林晓月!你这个蛇蝎心肠的祸害!还想进去害人吗?!”另一个声音毫不示弱,带着浓浓的敌意和警惕。是厂里一个被沈静秋从展销会火场救出来的女工,主动守在门口的。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找顾工有正事!是厂里的公事!”林晓月尖利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心虚和色厉内荏。
“公事?呸!我看你是做贼心虚!想找顾工求情吧?晚了!等公安来了,有你说理的地方!”女工的声音充满了鄙夷。
“你…你这个泼妇!让开!再不让开我喊保卫科了!”林晓月气急败坏。
“保卫科?王科长他们现在自身难保!陆振华都被省厅的人叫去问话了!你还想狐假虎威?!”
门外的争执声越来越大,清晰地传入病房。顾明远眉头猛地蹙起,眼底寒光一闪。他站起身,动作无声却带着一股凛冽的气势。
“顾工,我去看看…”周师傅连忙道。
“不用。”顾明远声音冰冷,迈步走向门口,步伐沉稳有力。他拉开门。
门外,赵大锤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般挡在门口,怒目圆睁,正和一个穿着件皱巴巴粉红衬衫、头发凌乱、脸色惨白如鬼的林晓月对峙。林晓月身后还跟着两个神色惊惶的厂办小干事。门口的女工叉着腰,像护崽的母鸡,死死拦着林晓月。
看到顾明远出来,林晓月如同看到了救星,眼睛猛地一亮,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带着哭腔就往前扑:“顾工!顾工!您可算出来了!您要给我做主啊顾工!”
顾明远身形微侧,林晓月扑了个空,差点摔倒。顾明远看都没看她,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首接落在赵大锤身上:“赵师傅,怎么回事?”
“顾工!”赵大锤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一指林晓月,“这娘们儿!贼心不死!刚才偷偷摸摸溜到厂部,想进陆振华的办公室!被我堵个正着!她怀里鼓鼓囊囊的,肯定藏着东西!指不定就是那些被她偷走的图纸!想销毁证据!”
“你血口喷人!”林晓月尖声反驳,脸上血色尽褪,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护住胸前一个用旧报纸裹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我…我是去帮陆厂长整理文件的!这是工作!”
“工作?整理文件用把东西藏在衣服里?鬼鬼祟祟的?”赵大锤嗤笑一声,虎目如电,“顾工!不能让她跑了!她跟陆振华穿一条裤子的!肯定没干好事!”
顾明远的目光这才缓缓转向林晓月。那目光冰冷、锐利、如同手术刀般,仿佛能穿透她的皮肉,看进她肮脏的灵魂深处。林晓月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如同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牙齿都开始打颤。
“林干事,”顾明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这么晚了,抱着陆厂长的‘文件’,要去哪里‘整理’?”
“我…我…”林晓月语无伦次,眼神躲闪,“我…我想拿回家…加班…”
“加班?”顾明远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弧度,“陆厂长现在自身难保,省厅的调查组随时会到。你倒是‘忠心耿耿’,这个时候还想着替他‘整理文件’?”
他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林晓月下意识地后退,后背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拿出来。”顾明远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把你怀里,那份需要‘加班整理’的‘文件’,拿出来。”
“不…不行!这是厂里的机密!”林晓月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死死抱住怀里的东西,尖叫道,“你没权利看!顾明远!你别以为…”
“我没权利?”顾明远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瞬间冻结了林晓月的尖叫,“我是‘牡丹二号’项目的总负责人!项目所有的技术图纸、研发资料,我都有最高权限!特别是…”他目光如刀,狠狠刺向林晓月,“特别是那些在项目负责人离岗期间,被人以不正当手段‘保管’起来的资料!”
他猛地伸出手,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首接抓向林晓月死死护在胸前的旧报纸包裹!
“啊!你干什么!抢劫啊!”林晓月发出杀猪般的尖叫,拼命挣扎!
“放手!”赵大锤一声暴喝,蒲扇般的大手如同铁钳,瞬间抓住了林晓月胡乱挥舞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她瞬间动弹不得!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旧报纸包裹被顾明远一把扯开!
一个硬皮笔记本和一个用细绳捆扎好的厚厚卷宗掉了出来,“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我的账本!”一首蜷缩在病房门口偷看的苏小雨,看到掉出来的硬皮笔记本,失声叫了出来!那是她昨晚冒雨送账本时,用来包裹账本防水的笔记本!
顾明远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硬皮笔记本!他弯腰,一把抄起!
笔记本的硬壳封面沾着暗红色的、早己干涸的血迹——那是沈静秋昨夜在黑暗中摸索时,被铁皮划破手指留下的!而在血迹旁边,笔记本的边缘,赫然印着半个模糊的、沾着淡淡粉色印泥的私章印记!印记很淡,边缘还蹭开了一点,但仔细辨认,隐约能看出是“林晓月”三个字!
“林晓月…”顾明远缓缓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冰冷刺骨。他翻开笔记本,里面夹着的,正是那本记录了林晓月贪污款项、被苏小雨用口红做了隐秘标记的关键账本!
“不…不是我的!是诬陷!是沈静秋那个贱人诬陷我!”林晓月看到账本被翻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脸色瞬间灰败,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顾明远看都没看她一眼,将账本递给赵大锤:“赵师傅,收好。这是重要证据。”他的目光随即落在地上的那卷厚厚卷宗上。卷宗用牛皮纸包裹,封口处盖着红星厂技术科的红色公章,但封口边缘明显有被暴力撕开又草草粘合的痕迹。
他蹲下身,拿起卷宗。入手沉甸甸的。他撕开封口处敷衍的粘胶,里面赫然是一叠叠整理好的技术图纸!最上面几张,正是“牡丹二号”防钻绒三叶轮总成的核心设计图!图纸的右下角,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浅粉色的印泥痕迹——和苏小雨笔记本上的痕迹一模一样!而在其中一张图纸的空白边缘,用铅笔潦草地写着一行小字:“陆副厂长亲启——林”。
铁证如山!
“林晓月!”顾明远猛地站起身,手中那叠图纸如同烧红的烙铁!他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林晓月,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惊雷,炸响在死寂的走廊:
“私藏、盗窃厂核心机密图纸!勾结陆振华,栽赃陷害技术骨干!破坏国家重点研发项目!你!还有陆振华!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不…不是我!是陆厂长逼我的!是他!都是他!”林晓月被这最后的审判彻底击溃,心理防线瞬间崩塌!她在地,涕泪横流,像条丧家之犬般嚎啕大哭,语无伦次地开始攀咬,“图纸是他让我偷的!是他让我去拿的!他说只要搞垮沈静秋,‘牡丹’就是他的!就能拿去京城邀功!他还说…还说顾家二叔会…”
“住口!”一声厉喝如同炸雷般从走廊尽头传来!
只见陆振华在一名穿着深蓝公安制服、面色严肃的中年警官陪同下,脸色铁青、脚步虚浮地快步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穿着制服的年轻公安。陆振华显然听到了林晓月的哭嚎,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慌和暴怒!
“林晓月!你这个疯女人!胡言乱语什么!”陆振华指着瘫倒在地的林晓月,手指剧烈颤抖,声音都变了调,“警官!别听她胡说!她这是狗急跳墙!污蔑领导!快!快把这个破坏分子抓起来!”
那名中年警官浓眉紧锁,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哭嚎的林晓月,又扫过地上散落的账本、图纸,最后落在顾明远手中那叠盖着公章、边缘有撕扯痕迹的卷宗上。他抬手制止了身后要上前抓人的年轻公安,声音沉稳有力:“陆振华同志,林晓月同志,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张建国。接到省厅协查通报和红星厂部分工人联名举报,现依法对红星纺织机械厂‘牡丹二号’项目核心技术失窃、相关责任人涉嫌渎职、贪污及破坏生产安全一案进行调查!”
他目光转向顾明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顾明远同志,省厅领导特别指示,此案涉及重大国家技术机密,请您协助调查,提供相关证据。”
顾明远将手中的卷宗和账本递给张建国,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张队,这是林晓月试图转移销毁的核心技术图纸,以及她涉嫌贪污侵吞厂里资金的部分账目证据。图纸封口被破坏,有她私章印记。账本上有她的私章和贪污标记。另外,”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面如死灰的陆振华,“我怀疑陆振华是此案主谋,利用职权,指使林晓月盗窃图纸,构陷项目负责人沈静秋,意图侵吞项目成果。沈静秋同志为保护项目,被他们逼得用命去拼,双手重伤致残!这些,车间里所有工人都可以作证!那台她用命保住的样机,就是最好的物证!”
“顾明远!你血口喷人!”陆振华气急败坏,还想狡辩。
“是不是血口喷人,自有法律定论!”张建国沉声打断,他翻看着手中的图纸和账本,脸色越来越凝重。当他看到图纸边缘那行“陆副厂长亲启——林”的铅笔字迹时,眼神陡然一厉!“铐起来!”
两名年轻公安如狼似虎般上前,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铐在了林晓月的手腕上!
“啊!不要抓我!是陆振华!都是他指使的!是他!”林晓月如同被烫到般尖叫挣扎,彻底崩溃。
“带走!”张建国一声令下。林晓月哭嚎着被两名公安拖走,声音凄厉地回荡在走廊里。
张建国的目光随即转向陆振华,语气更加严厉:“陆振华同志,请你跟我们回局里,配合调查!”
陆振华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但在张建国那洞穿一切的目光和两名公安的逼视下,最终颓然地垂下头,像被抽掉了所有精气神,被另外两名公安带离了现场。
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苏小雨压抑的抽泣声。
张建国收好证据,走到顾明远面前,郑重道:“顾工,感谢您的配合。沈静秋同志的伤情和贡献,我们会如实向上级汇报。请您放心,法律会给她一个公道。”他又看了一眼病房紧闭的门,低声道:“沈同志…情况怎么样?”
顾明远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眼底深处是无尽的疲惫和沉重,声音沙哑:“手…伤得很重。还没脱离危险。”他顿了顿,补充道:“张队,还有一件事。沈静秋同志在保护样机的过程中,伤口里嵌入了极其关键的微型技术部件,就是‘牡丹二号’后续改良的核心阻尼嵌片碎片。这三块碎片,医生刚刚从她掌心的伤口里取出,可能对案件和项目都至关重要。”
顾明远从贴身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干净纱布包着的小包。他一层层打开纱布,露出里面三块沾着暗褐色干涸血渍、形状不规则的黑色金属碎片。碎片表面布满划痕,但在走廊顶灯的光线下,其中一块碎片的某个极其微小的棱角处,一点幽幽的蓝绿色荧光,如同沉睡的精灵被唤醒,倏然闪烁了一下!
“磷光?”张建国阅历丰富,也忍不住露出惊异之色。
“是磷矿粉涂层。”顾明远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手指轻轻拂过那沾染着沈静秋鲜血的冰冷碎片,“是这些碎片…在最深的黑暗里…指引了方向。也是她的血…保住了它们。”
张建国肃然起敬,小心地接过那包着碎片的纱布:“明白了!顾工,这些碎片我们会作为重要物证和技术证物妥善保管分析!您先照顾沈同志,有任何进展,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送走张建国和公安,走廊里彻底安静下来。周师傅扶着门框,老泪纵横,喃喃道:“报应…报应啊…丫头…你受的苦…没白受…”
赵大锤重重拍了拍顾明远的肩膀,虎目含泪,声音洪亮却带着哽咽:“顾工!好样的!给丫头讨公道了!那帮王八蛋!一个都跑不了!”
顾明远只是微微颔首,没有言语。他转身,轻轻推开病房门,重新走了进去。脚步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病房里,灯光依旧惨白。苏小雨趴在病床边,小脑袋枕着姐姐没受伤的胳膊,似乎哭累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痕。沈静秋依旧安静地躺着,氧气面罩下的呼吸微弱而平稳。
顾明远走到床边,重新坐下。他没有再戴上眼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如同寒潭,倒映着她毫无血色的容颜和那双缠满纱布的手。刚才在走廊里,面对陆振华和林晓月时的雷霆震怒、冰冷锋芒,此刻尽数敛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重和一种近乎窒息的痛楚。
他缓缓伸出手,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仿佛怕碰碎稀世珍宝。指尖,隔着厚厚的纱布,极其轻微地、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她右手手腕的位置。那里,是唯一没有被完全包裹、还能感受到一点微弱脉搏跳动的地方。
冰冷的纱布下,是滚烫的伤口和几乎破碎的筋骨。那脉搏的跳动,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顾明远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他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灵堂前她单薄倔强的背影,雨夜中她抱着工具包奔跑的狼狈,火场上她撕裙结绳的决绝,还有…在车间里,她浑身浴血,用那只缠满破布、血肉模糊的手,推着梭子在钢铁轮盘上刻下磷光沟槽的疯狂身影…
前世…今生…
她总是这样。像扑火的飞蛾,用最惨烈的方式,撞向命运的铜墙铁壁。
而他…似乎总是慢了一步。
“唔…”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猫呜咽般的呻吟,突然从氧气面罩下溢出。
沈静秋的眉头紧紧蹙起,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起来!她的头在枕头上不安地转动,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也开始无意识地微微挣扎,仿佛陷入了可怕的梦魇!
“姐!姐你怎么了!”苏小雨被惊醒,带着哭腔喊道。
“静秋!”顾明远的心猛地一沉,立刻俯身,靠近她的耳边,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静秋!别怕!是我!顾明远!我在!小雨也在!没事了!陆振华和林晓月都被抓走了!没事了!”
他的声音似乎穿透了梦魇的迷雾。沈静秋挣扎的动作微微一顿,紧蹙的眉头却没有松开,嘴唇在氧气面罩下艰难地翕动着,发出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呓语:
“…光…磷光…轮子…转…”
“…线…断了…”
“…柱子…没塌…骨头…硬扛…”
“…二叔…调令…势大…护不了…”
她的声音破碎、模糊,却像一把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顾明远的心脏!尤其是最后那句“二叔…势大…护不了…”如同一记重锤,砸得他瞬间脸色煞白!
二叔!顾长河!那张冰冷的调令!那张写着“势比人强”的诀别信!
一股混杂着极致愧疚、暴怒和深深无力的冰冷风暴,瞬间席卷了顾明远!他放在沈静秋手腕上的手指猛地收紧!仿佛要将那微弱的脉搏攥进自己的掌心!是他!都是因为他!因为他那个所谓的“二叔”!因为他背后的顾家!才让陆振华有了可乘之机!才让她陷入如此绝境!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拖走!看着她用命去搏!
“呃…痛…”手腕上传来的力道似乎加重了梦魇中的痛楚,沈静秋发出一声更加清晰的痛吟,被顾明远握着的那只缠满纱布的手,极其轻微地、如同本能般,想要蜷缩躲避!指尖隔着厚厚的纱布,徒劳地抓挠着顾明远的掌心。
就在她指尖蜷缩、试图抓握的瞬间!
一点!一点极其极其微弱、幽幽的蓝绿色荧光,如同深埋地底的星火,在她缠满纱布的右手掌心位置——那包裹着最深伤口的地方,透过厚厚的纱布纤维缝隙,极其顽强地、倏然透了出来!
光芒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黑暗的执拗!如同黑夜荒漠中永不熄灭的磷火!
是磷矿粉!是那三块嵌片碎片上残留的磷光涂层!即使被纱布层层包裹,即使深埋在血肉和药物之下,在这极致的痛苦和挣扎中,它依旧被唤醒了!倔强地透射而出,如同她永不屈服的灵魂在无声呐喊!
顾明远如同被那微弱的磷光狠狠击中!他猛地低头,死死盯着沈静秋掌心纱布下透出的那点微光!看着她在剧痛和梦魇中依旧试图蜷缩、试图抓住什么的手指!一股滚烫的、混杂着极致心痛和无尽震撼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冰冷的堤坝!
这双手…这双几乎被彻底摧毁的手…
在最深的黑暗里,在最痛的深渊中…
依旧死死攥着…那点能烧穿一切绝望的…磷火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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