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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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星火

 

车队驶入江南丘陵时,雨丝正斜斜地织着,把黛色的山染成水墨。曾经的鱼米之乡,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白墙黑瓦的村落塌了大半,露出的梁木朽成了灰;稻田被泥石流冲刷成狰狞的沟壑,沟壑里的碎瓷片闪着冷光,像无数双盯着天空的眼睛;只有溪边的老樟树还立着,树干被弹片削去半边,枝头却倔强地抽出新绿,叶片上的雨珠滚落,砸在树下的泥土里,溅起细小的黄烟。

“有人烟。”莉娜指着远处山腰的火光,那点橙红在雨幕里忽明忽暗,像粒快要熄灭的火星。阿明把车停在樟树下,引擎的轰鸣惊起几只鸟,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废墟,翅膀上的泥点落在车窗上,晕开小小的褐痕——是稻田的熟土色,说明附近还有未被彻底毁坏的耕地。

火光来自座用竹篾和塑料布搭的棚屋,棚屋的梁上挂着串风干的鱼,鱼眼空洞地瞪着,身上的鳞片早己脱落,只剩层干硬的皮。棚屋里的人听到动静,都抄起了身边的家伙:有锈迹斑斑的柴刀,有磨尖的钢筋,还有个老太太,手里攥着根捣衣杵,杵头包着层铁皮,显然是经常打磨的。

“是逃难的?”领头的汉子声音粗哑,他的左臂不自然地弯曲着,袖口渗出暗红的血,“这里没粮,也没干净水,走吧。”他的目光扫过阿明怀里的培育箱,突然顿住——箱缝里露出的双生种叶片,正泛着红银相间的光,像两缕缠绕的火焰。

老太太突然扔掉捣衣杵,踉跄着扑过来,枯瘦的手指抓住培育箱的边缘,指甲缝里的泥蹭在箱壁上,“是……是月尘稻?”她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掀起衣襟露出里面的布袋,布袋里装着半捧稻壳,壳上的锈纹浅得几乎看不见,“我男人是种稻的,他说这种子长出来的稻穗,能抵挡住炮弹的气浪……”

棚屋里藏着十五个人,都是附近村落的幸存者。汉子说他们原本在山坳里种着几亩水稻,上个月的泥石流把田冲了,男人大多去抢救济粮时没回来,剩下的老弱病残躲进了这处废弃的茶厂,靠挖野菜和溪边的小鱼活着。“昨天最后一点糙米吃完了,”汉子的喉结动了动,“再找不到吃的,就得往更深的山里去,那里据说有野稻……”

阿明跟着他们去看所谓的“野稻”。山涧的石缝里,确实长着几株形似水稻的植物,穗子干瘪得像枯草,米粒只有指甲盖大,外壳坚硬得像小石头。“能吃,就是得煮三天三夜,不然拉嗓子。”老太太摘下穗子,往嘴里塞了粒,费劲地嚼着,“比观音土强,至少能拉出屎来。”

培育双生种的过程,像是在跟老天爷讨饭吃。没有合适的育苗床,他们就把茶厂废弃的揉茶机拆了,用铁皮底盘铺上筛过的山泥,再混上队员们带来的菌丝;没有足够的肥料,汉子就带着人去翻找废墟里的骨灰坛——那是附近唯一的“有机肥”,每次翻动,老太太都要对着坛子作揖,“对不住了老乡亲,借点骨头养种子,等收获了,第一碗饭先敬你们……”

雨停的那天,山涧突然涨水,浑浊的浪涛卷着泥沙往茶厂冲。阿明指挥大家搬石头堵门,混乱中,培育箱被撞翻在泥里,双生种的幼苗滚出来,立刻被浑浊的泥水淹没。老太太尖叫着扑过去,在泥里乱摸,指甲被碎石划得鲜血淋漓,摸到幼苗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攥在手里不肯放。

“还活着!”莉娜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把幼苗从泥里揪出来,根须上缠着的不是泥沙,而是细密的白色菌丝——这些菌丝在水里膨胀,像层海绵,把泥水过滤成了清水,幼苗的红银纹路在清水中亮得惊人。阿明突然明白,赵老留下的不仅是种子,更是这种与种子共生的智慧,当人类愿意为种子拼命时,种子也会拼尽全力活下去。

第七天清晨,茶厂的屋檐下结满了冰棱。老太太第一个发现了异常:培育箱里的双生种抽穗了,穗子比普通水稻小,却沉甸甸的,谷粒上的红银纹路在晨光里流转,像撒了把碎钻。更神奇的是,幼苗周围的山泥,竟变成了肥沃的黑土,是菌丝分解了泥土里的毒素,把废土变成了良田。

“能收了!”汉子的声音里带着颤抖,他找来把锈迹斑斑的镰刀,割稻穗的动作却异常轻柔,像在采摘什么稀世珍宝。老太太把割下的稻穗捧在怀里,用皴裂的手轻轻揉搓,谷粒落在掌心,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像串久违的珍珠在跳动。

他们用茶厂的铁锅煮了第一锅双生种米饭。水是山涧过滤的,火是樟树枝烧的,锅盖掀开的瞬间,股混合着稻香和松脂香的热气涌出来,让所有人都红了眼眶。那个失去父母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舀了勺饭,吹凉了喂给老太太,“奶奶,甜的,有甜味……”

收获的谷粒不多,总共只有一小布袋。阿明把谷粒分成十五份,每家一份,“先留着当种子,等开春了,我们一起把山坳里的田重新开出来。”汉子却把自己的那份倒回布袋,“你们带着走,路上更需要。我们守着这地,等你们带新种子回来,到时候种满整个山坳,让炮弹炸过来都看不见土!”

离开茶厂时,山雾正慢慢散去。阿明从后视镜里看,十五个人站在茶厂门口,每个人手里都举着粒双生种,阳光穿过雾霭照在种子上,红银纹路反射出的光,在山坳里连成一片,像撒了把星星。老太太还在挥手,手里的稻壳布袋在风里飘动,像面小小的旗帜。

车队沿着山涧往南走,莉娜把“根脉录”铺在膝盖上,纸页被山风吹得哗哗响。最新的一页画着茶厂的轮廓,屋顶的烟囱里飘着炊烟,烟的尽头是片金色的稻田,稻田里的谷粒一半红一半银,像无数个跳动的光斑。她在旁边写:“所谓燎原,从来不是一下子烧遍旷野,是有人守着火星,有人传递火种,有人在灰烬里等着下一场雨——只要每个环节都有人不肯松手,星火终会成原。”

阿明摸出那小布袋谷粒,指尖能感受到谷壳的坚硬,也能感受到里面胚胎的柔软。他知道,这些谷粒记住了茶厂的铁锅,记住了老太太带血的指甲,记住了汉子们对着骨灰坛的鞠躬,记住了人类在绝境里对土地的敬畏。而这些记忆,会跟着它们被带到下一个废墟,下一个窝棚,下一个等待希望的角落,像条隐秘的线,把所有不肯放弃的人,都串成照亮末世的光。

车窗外的山涧里,突然传来“哗啦啦”的响。是群小鱼逆流而上,鱼鳞在阳光下闪着银辉,像在追逐车队的影子。阿明想起老太太说的话:“鱼认水,稻认土,人认种子。只要这三样还在,天塌下来都能重新撑起。”他握紧方向盘,往山雾更深处开去,那里的黑暗里,一定还有更多双等待的眼睛,和更多颗愿意守护星火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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