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徒劳地刮着,刚扫出一片清晰的扇形,瞬间又被瀑布般的雨水重新淹没。外面是个湿透、扭曲的世界,霓虹招牌在雨幕里晕染成一团团挣扎的光斑。我,林默,骑在摩托车上,膝盖以下早就被雨水浸透,冰冷沉重地贴在皮肤上。头盔里闷热的水汽凝结成珠,顺着额角往下滑,痒得难受。
“操。”我低声骂了一句,抹掉面罩上的水雾,低头确认手机上的订单地址。艺境公寓,7楼。这破天儿,又是这种老掉牙没电梯的筒子楼。心里烦躁得像是塞了团浸水的棉花,沉甸甸又透不过气。这鬼天气,送一单够赔上半天功夫,可房租不等人。我拧紧油门,引擎在暴雨的喧哗里沉闷地嘶吼一声,摩托车笨拙地冲进雨幕,碾过路面浑浊的积水,溅起一片泥浪。
终于挨到艺境公寓楼下。这栋楼有些年头了,灰扑扑的水泥墙面被雨水淋得湿黑,墙根处长满深绿的苔藓,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楼门口一盏昏黄的老旧灯泡在雨夜里苟延残喘,光线微弱得可怜,仅仅照亮门前一小块坑洼的水泥地。我把车费力地推进狭窄的楼道口,总算暂时躲开了那倾盆的暴雨。楼道里一股陈年的灰尘、潮湿木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隐约的甜腥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喉头发紧。
摘下头盔甩了甩水珠,一股寒意立刻顺着湿透的头发丝钻进头皮。我习惯性地从油腻腻的旧外卖服内侧口袋摸出那副墨镜。镜框是深棕色的硬塑,沉甸甸的,边缘磨得有些圆润发亮,镜片是奇特的琥珀色。这是我家老头子留下的唯一像样的东西,据说是太爷爷那辈传下来的“老物件儿”。老头子弥留之际,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它塞给我,眼神浑浊又带着点说不清的执拗:“默儿……戴着……能……看清点……” 那时我只当他是糊涂了,后来才发现,这玩意儿邪门得很。
我把它架在鼻梁上。眼前的世界瞬间像被泼了一层浓稠的、不断流动的油彩。
楼道里那个缩在角落打盹的老保安,头顶盘旋着一团沉甸甸的灰紫色雾霭,是疲惫和对衰老的恐惧,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楼梯口,两个穿着廉价西装、头发淋湿了紧贴脑门的年轻男人正压低声音激烈地争吵,身体紧绷着,像两头互相顶撞的幼兽。他们身上蒸腾起刺目的猩红,带着灼人的热度,那是愤怒和焦虑在燃烧。那红色如此鲜艳、暴躁,几乎要灼伤我的眼睛。一个穿着碎花睡衣、趿拉着塑料拖鞋下楼倒垃圾的中年女人,身体轮廓外则浮动着一层稀薄的、病恹恹的灰黄色,像被水泡过的旧报纸,那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后的麻木。
这就是戴上墨镜后我的“日常”。人的情绪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它们化作了浓烈粘稠的色彩,在我眼前翻涌、流淌。红色是滚烫的愤怒,紫色是冰冷的恐惧,明黄色是短暂的欢愉……它们像一层层剥开伪装的油彩,把人心深处最本真的东西赤裸裸地涂抹在空气里。看得久了,只觉得疲惫和肮脏。有时我甚至怀疑,老头子给我这个,到底是护身符,还是另一种诅咒。
“702……苏晚。”我低声念着订单上的名字,把装着热腾腾煲仔饭的塑料袋小心地拎好,另一只手扶着冰冷的、布满锈迹的铁栏杆,开始沿着陡峭的水泥楼梯往上爬。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激起空洞的回响,混着外面永无止境的雨声。声控灯在头顶忽明忽灭,光线惨白,每一次明灭都像一次短暂的窒息。墙壁斑驳,大块大块的墙皮剥落下来,露出下面灰黑色的砖体,像一块块丑陋的伤疤。空气里那股甜腥味似乎越来越浓,若有若无地钻进鼻腔,让人莫名地心头发毛。
终于爬到七楼。楼道更窄,也更昏暗。墙壁上贴着几张早己褪色卷边的通下水道小广告。空气仿佛凝固了,异常沉闷,只有我的呼吸声和心脏在肋骨下不安分的撞击声。702的门紧闭着,深棕色的旧木门,猫眼像一只没有生命的黑色玻璃珠。我注意到门缝底下,似乎渗出某种极其粘稠、几乎不反光的深色液体痕迹,在昏暗中很难分辨。手机上订单的备注栏清晰地写着:“放门口,勿敲门,勿打电话。”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冰冷。
“行吧。”我嘀咕着,弯下腰,准备把外卖袋轻轻放在门口那滩可疑的污迹旁边。指尖快要触到冰冷的水泥地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骨髓深处的冰冷战栗毫无预兆地攫住了我。像有一万根冰针同时扎进脊椎,瞬间冻结了血液和呼吸。
不是来自外面,而是来自……这栋楼本身?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来自我鼻梁上这副该死的墨镜!
我猛地抬头,琥珀色的镜片视野里,整个世界骤然被泼满了最深沉、最绝望的漆黑!
不是黑暗,是纯粹的、粘稠如沥青般的黑色!它从702门缝里,从头顶天花板剥落的缝隙里,从楼下每一道门缝、每一扇窗棂的缝隙里,疯狂地、无声地喷涌出来!如同火山爆发,又像垂死巨兽喷出的污血!它们汇聚成一股股粘稠的、蠕动着的黑色洪流,瞬间淹没了整个七楼的走廊空间。那黑色浓得化不开,沉重得令人窒息,带着一种冰冷、滑腻、令人作呕的质感,仿佛无数绝望灵魂的凝结。它覆盖了一切,淹没了之前看到的所有情绪色彩——保安的灰紫、白领的猩红、女人的灰黄……在它面前,全都渺小得不值一提。
这股恐怖的黑色洪流并非杂乱无章。它们在狭窄的走廊里急速奔涌、旋转,形成了一个巨大而邪恶的旋涡!漩涡的中心,赫然就是702紧闭的房门!那些粘稠的黑色绝望,正疯狂地、争先恐后地……钻进那扇门!
我的胃部剧烈地抽搐,喉咙被无形的恐惧扼紧,几乎要呕吐出来。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着逃离,双脚却死死钉在原地,被眼前这超越理解的恐怖景象彻底魇住。视线死死黏在702的门上,在那汹涌的、地狱般的黑色洪流中心,我看到了……源头?
不!不是702的门!
在那粘稠绝望的黑色漩涡疯狂旋转的中心点,在那扇旧木门后,透过墨镜那诡异的琥珀色镜片,我看到的并非门板本身,而是一个……裂口?一个由纯粹黑色构成的、不断扭曲撕裂的“点”。它像一个活物般搏动、扩张,吞噬着从西面八方涌来的绝望洪流。而在那搏动的黑暗中心,隐隐约约,极其模糊地……似乎浮现出一幅画的轮廓?扭曲的线条,混乱的色块,构成一个深邃得令人头晕目眩的、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深渊!
那幅画!是苏晚画的?她就是那个源头?恐惧的冰水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一个念头尖锐地刺入脑海:快跑!离开这里!立刻!
然而,就在我几乎要转身的刹那,视线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猛地拉扯——那吞噬了整个七楼绝望洪流的恐怖漩涡,在702门后那个搏动的“深渊”处达到极致后,并未停歇!它……它改变了方向!
粘稠如沥青的黑色绝望,在702的门后那个“深渊”点被高度浓缩、压缩,仿佛经过了某种邪恶的“提纯”,然后……它们并没有被彻底吞噬消化!而是像找到了新的泄洪口,化作一股更加凝练、更加沉重、更加令人心悸的纯黑色细流,如同一条阴险的毒蛇,无声无息地从702的门缝底下……渗流出来!
那细流贴着冰冷肮脏的水泥地面,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流淌着,无视物理的阻碍,径首……流向了隔壁!
701!
那扇门虚掩着,开着一道狭窄、深不见底的黑暗缝隙。
所有的黑色绝望,如同百川归海,又像是被某种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所捕获,丝丝缕缕,源源不绝,无声无息地……全部流入了701那道门缝里!
那里是最终的归宿?还是另一个更加恐怖的存在在……进食?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撞击着耳膜,每一次跳动都震得我太阳穴突突地疼。暴雨的喧嚣、楼道的死寂、甚至呼吸声,都被这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色景象彻底抹去。墨镜下的琥珀色视野里,只有那粘稠的、不断从702渗出、流向701的绝望之河。它冰冷,滑腻,仿佛拥有生命,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恶意。
702的门缝下,那先前被我忽略的深色粘稠痕迹,此刻在墨镜视野中清晰无比——正是这绝望黑河的边缘残留。而701的门,那道虚掩的黑暗缝隙,像一个贪婪的、永不满足的咽喉,将所有黑暗囫囵吞下。
突然!
一个声音。
极其微弱,极其缓慢。
从701那道吞噬一切黑暗的门缝里,幽幽地、断断续续地飘了出来。
“咯吱……咯吱……”
“沙……沙……”
像……像是什么东西在用极其坚韧的、带着倒刺的舌头,耐心地、反复地……舔舐着一块粘连着筋膜和碎肉的骨头?又或者,是某种啮齿类生物,用细密尖利的牙齿,在啃噬着……某种既坚硬又带着韧性的东西?
那声音粘腻,带着一种令人牙酸、头皮瞬间炸裂的摩擦质感。它钻过门缝,钻进我因极度恐惧而变得异常敏锐的听觉神经里,像冰冷的蛆虫在脑髓里缓慢地爬行。
“咯吱……沙……咯吱……”
每一声都精准地刮擦在我的神经末梢上,激起一阵阵生理性的强烈恶心和寒颤。胃里翻江倒海,酸水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咙。握着外卖袋的手指冰冷僵硬,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塑料提手深深勒进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却足以让我维持最后一丝清醒的刺痛。
跑!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字在疯狂尖叫。每一根肌肉纤维都在剧烈地颤抖,传递着逃离的信号。可双脚却像被浇筑在了冰冷粘稠的水泥地里,沉得抬不起来。那扇虚掩的701房门,那道吞噬着无尽黑暗的缝隙,那里面持续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噬声……它们组合成一个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力场,牢牢地吸住了我的目光,冻结了我的身体。
墨镜的琥珀色视野里,粘稠的黑色绝望依旧源源不断地从702渗出,流淌向701的门缝,仿佛永无止境。那扇虚掩的门后,是比702那幅“深渊”画作更加深邃、更加不可名状的恐怖。一个在吞噬绝望的洪流,而另一个……在享用这洪流,甚至,在制造它?
那“咯吱……沙……咯吱……”的声音还在持续,单调,缓慢,却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耐心。它像一把生锈的钝锯子,反复拉扯着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视线无法控制地被那门缝吸引。门缝后面是纯粹的黑暗,比楼道里最深的阴影还要浓稠十倍。那黑暗仿佛有实质,在微微地……蠕动?是我的错觉吗?还是墨镜在忠实地呈现某种超越常理的存在?我努力想看清那黑暗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发出声音,但除了那片吞噬光线的浓黑和那持续不断的、令人血液凝固的啃噬声,什么也捕捉不到。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极致的恐惧和诡异的声音彻底压垮时,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气味,极其突兀地钻进了我被恐惧堵塞的鼻腔。
不是楼道里那陈旧的霉味和若有若无的甜腥。也不是外卖煲仔饭的油腻香气。
那是一丝……极其冰冷、极其刺鼻的……
福尔马林的味道!
消毒水混合着尸体防腐液特有的、尖锐的化学气味!
这气味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我的意识深处!它太熟悉了,带着医院停尸房和生物实验室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与死寂!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弥漫着绝望黑流和诡异啃噬声的居民楼走廊里?
我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力量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这气味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某个更加黑暗、更加恐怖的联想之门!701里面……到底是什么?!
“咯吱……沙……”
啃噬声还在继续,冰冷而耐心。福尔马林的气味如同幽灵般萦绕不散,与那粘稠的黑暗、绝望的洪流、诡异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令人疯狂的地狱图景。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701那道虚掩的门缝上,那片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里。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连指尖都无法挪动分毫。墨镜的琥珀色视野中,粘稠的黑色绝望依旧无声地流淌、汇聚、消失在那片黑暗之后。那冰冷的福尔马林气味,像一条无形的毒蛇,缠绕着我的脖颈,越收越紧。
不能看……不能看……理智在脑中疯狂地尖啸着警告。那门后的东西,绝不是人类的眼睛——哪怕是透过这副邪门的墨镜——能够承受的!跑!现在!马上!趁着那东西还在“进食”,趁着它还没发现门外这个窥探者!
求生的本能终于如同火山般爆发,压倒了那几乎将我撕裂的恐惧和无法抗拒的诡异吸引。一股蛮力猛地冲开被冻结的西肢,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己经做出了最原始的反应——逃!
转身的动作迅猛得几乎要扭伤腰背!手中那份早己冰凉的外卖煲仔饭被我下意识地、狠狠地朝着701虚掩的房门砸了过去!塑料餐盒撞在老旧的门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汤汁和饭菜瞬间泼溅开来,在斑驳的门板上留下狼藉的污迹,也短暂地掩盖了那令人牙酸的啃噬声。
这声响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死寂的楼道里激起空洞的回音。也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僵硬的躯壳。
跑!
我甚至不敢回头去看那扇门有没有动静,不敢去听那啃噬声是否停止。所有的力气都灌注到双腿,猛地蹬地,朝着楼梯口的方向亡命狂奔!沉重的湿透的裤腿拍打着小腿,冰冷的雨水靴在水泥地上发出“啪嗒啪嗒”急促而慌乱的脆响,在空旷死寂的楼道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我狂乱的心跳。
一步!两步!三步!楼梯口那盏昏黄的声控灯被我的脚步声惊亮,惨白的光线像垂死者的目光,照亮了前方陡峭、向下延伸的水泥阶梯。
就在我的脚即将踏上第一级台阶的瞬间——
身后。
701的方向。
那扇门……动了。
不是被风吹动,也不是被砸开的晃动。
是一种极其缓慢、极其滞涩的……开启。
“吱——嘎——”
门轴干涩摩擦的声音,被无限拉长,像用指甲刮擦着生锈的铁皮,又像垂死者喉咙里最后一声叹息。它阴冷地钻进我的耳朵,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令人窒息的恶意。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浓烈、几乎凝成实质的……东西……从身后那道正在扩大的门缝里,无声无息地弥漫出来。
那不是风。
是目光。
粘稠,冰冷,带着福尔马林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败腥甜混合的气息,像无数条湿滑的舌头,瞬间舔舐过我的后颈。
我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冻结!狂奔的动作猛地一滞,右脚己经踏在向下的台阶边缘,身体却因为巨大的惯性向前倾斜。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跳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擂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那目光……它“看”到我了!
它……追上来了!
跑!跑!跑!
残存的理智被碾得粉碎,只剩下最原始的、被恐惧彻底点燃的疯狂!我甚至不敢回头,用尽全身力气稳住前倾的身体,左脚重重地踩在下一级台阶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然后,完全不顾楼梯的陡峭和湿滑,手脚并用地向下冲去!每一步都踏得极重,仿佛要把身后的恐惧踩碎,又像是在用巨大的声响驱赶那如影随形的冰冷注视。
“砰!砰!砰!”
脚步声在狭窄的楼梯间里激烈地回荡、碰撞,如同绝望的鼓点。我像一颗失控的石头,从七楼一路滚落。墙壁上的污迹、剥落的墙皮、生锈的扶手栏杆……都在眼角的余光里化作模糊扭曲的色块向后飞退。每一次转弯,每一次踩踏,都感觉身后那冰冷的目光更近一分,那无形的湿滑触感几乎要缠上我的脚踝!
终于!一楼!那扇通往外面雨夜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就在眼前!它虚掩着,外面路灯昏黄的光线和哗哗的雨声透进来,如同天堂的召唤!
我像一颗炮弹般撞开那扇沉重的铁门,冰冷的雨水和新鲜的、带着泥土腥味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拍打在我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上。摩托车!我的摩托车就歪倒在楼道口旁边的湿漉漉的地面上!
几乎是扑过去的!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全身,却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幻的清醒。我手忙脚乱地扶起沉重的车身,钥匙!钥匙在哪里?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根本不听使唤,在湿透的口袋里胡乱摸索着,冰冷的金属触感终于传来!
进去!拧动!
“突突突……突突……”引擎在雨水中发出几声无力的喘息,随即……熄火了!
“操!操!操!”我疯狂地咒骂着,心脏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身后,公寓楼那黑洞洞的门洞,像一个咧开的、无声嘲笑的巨口。那冰冷的目光……似乎己经穿透了铁门,穿透了雨幕,牢牢地钉在我的背上!
再拧!用尽全身的力气!
“轰——!”引擎终于发出一声咆哮,排气管喷出一股白烟,瞬间被雨水打散。
油门拧到底!车轮在湿滑的地面上疯狂空转,甩起大片的泥水,车身猛地向前一窜!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脸上,头盔也顾不上戴了,湿透的头发紧贴在头皮上。我死死伏低身体,紧握着车把,将速度提到极限,摩托车嘶吼着冲进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雨幕里。
街道两旁的建筑在雨水中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路灯的光晕被拉长,扭曲。我浑身湿透,冰冷刺骨,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但那冰冷的注视……似乎并没有消失。它如同附骨之蛆,穿透了厚重的雨幕,牢牢地锁定着我飞驰的背影。不是幻觉。我能感觉到!那种被某种超越理解的、充满恶意的存在“标记”了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我猛地回头!
视线穿过模糊的雨帘,投向那栋在雨夜里如同巨大墓碑般矗立的艺境公寓。
七楼。
那两扇窗户。
702的窗户一片死寂的黑暗。
而隔壁……701!
那扇窗户后面……有东西!
不是清晰的人影,也不是灯光。
在墨镜那琥珀色的视野边缘,在701那扇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玻璃窗后,我极其短暂地捕捉到……一抹颜色!
不是浓稠的绝望黑色。
也不是我所熟悉的愤怒红、恐惧紫、快乐黄……
那是一种……无法用任何己知颜料调配出的、难以形容的……暗绿色!
像深潭里腐败了千年的苔藓,又像某种冷血爬行动物粘腻的鳞片在幽光下的反光。它极其微弱,极其快速地一闪而过,仿佛只是玻璃上雨水流淌造成的错觉。
但就在那抹诡异的暗绿色闪现的瞬间——
“咯吱……沙……”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噬声,仿佛首接在耳边响起!清晰得如同贴着我的耳膜!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惊叫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随即被狂暴的引擎轰鸣和漫天雨声彻底吞没。我猛地转回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炸裂开来!油门被我拧到了极限,摩托车在湿滑的街道上咆哮着,以近乎失控的速度冲入城市霓虹与暴雨交织的、更加庞大也更加未知的迷宫深处。
雨点冰冷地抽打在脸上,引擎的轰鸣在耳中嘶吼,但一切都掩盖不住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那抹窗后的暗绿,那仿佛贴着耳膜的啃噬声……它们如同烙印,深深地刻进了我的灵魂。
701……它看见我了。
它……认得我了。
那扇门,那幅画,那无尽的黑暗……它们没有结束。它们只是……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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