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沉甸甸的,如同浸透了千年怨气的墨汁,缓慢而粘稠地倾泻下来,将奘铃村彻底包裹。
群山环抱的谷地,此刻更像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棺椁。风,不再是自由的歌者,它呜咽着,带着刺骨的阴寒,从村口那株虬枝盘结、形如鬼爪的老槐树的缝隙间穿过,发出尖锐又低沉的哨音。
枯叶打着旋儿坠落,混杂着尚未燃尽的黄纸钱灰烬,在冰冷的石板路上翻滚,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小的脚在爬行。
空气里弥漫着复杂而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劣质香烛燃烧后的呛人烟味、纸钱焚烧特有的焦糊气、深秋泥土的潮湿腥气,以及一种更深层的、源自陈旧木质结构和年久失修庙宇的腐朽霉味。
这味道钻进鼻腔,首抵肺腑,带着一种不祥的暗示。
村中央,那座最为高大也最为阴森的六葬菩萨庙,如同蛰伏的巨兽,在渐浓的夜色中投下庞大而扭曲的暗影。
庙门由厚重的、早己褪色发黑的古木制成,常年紧闭,只在中央留有一道幽深的缝隙,仿佛巨兽微张的、深不见底的口腔,无声地吞噬着所有窥探的目光和光线。
偶尔,风挤过门缝,发出低低的、如同叹息般的“呜——”声,更添诡谲。庙内,泥塑的神像在微弱的光线下隐约可见。
六张面孔朝向不同方位,表情各异:有的似悲天悯人,嘴角却向下撇着;有的怒目圆睁,獠牙外露;有的则是一片死寂的漠然。
它们共同俯视着下方空荡冰冷的地面——那里本该摆放祭品,此刻却只有厚厚的积尘和几片飘零的落叶。
村中最老的老村长聂广福,此刻佝偻着背,像一截枯朽的树桩,坐在自家石头门槛上。
浑浊得如同蒙尘玻璃珠的眼睛,失焦地望着庙宇的轮廓。他枯瘦如柴的手指,神经质地着一串油光发亮、触手冰凉、由某种不知名动物细骨精心打磨成的念珠。
珠子相互碰撞,发出轻微而令人牙酸的“咔哒”声。他干瘪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反复吟诵着那首祖辈口耳相传、浸透了绝望与血腥的古老歌谣:
“葬天葬地葬人寰,
葬神葬鬼葬心肝。
六葬菩萨睁眼看,
纸做新娘渡忘川。
魂归幽冥续香火,
血染红绳保平安……”
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扎入听者的骨髓。
这便是奘铃村赖以生存的恐怖根源——纸新娘习俗。
传说每逢灾年祸事,或需要平息“神怒”,村中便需选出一位阴年阴月出生的纯洁少女。
她将被剥去常服,换上特制的、轻薄脆弱却形如华美嫁衣的纸衣。在六葬菩萨像前,经历一场外人无从知晓、只闻其名便己胆寒的诡异仪式,成为沟通阴阳的“活祭”。
少女的最终归宿?无人敢问,也无人能答。
只知仪式过后,那身纸衣必定浸透暗红,如同饱饮了生命之泉。少女与纸衣一同消失在庙宇深处那幽暗的甬道里,只余下一条同样被鲜血浸透、象征着扭曲“姻缘”的红绳,被恭敬地供奉在菩萨冰冷的泥足之下,作为“平安”的凭证。
村外那条蜿蜒而过的小溪,水流似乎也滞涩了许多,在寂静中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水色在暮光下显得异常浑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如同生锈铁器般的暗红腥气。
它流过村口那块苔痕斑驳、刻着“奘铃”二字的古老石碑,仿佛在无声地冲刷着沉积的罪孽。
几只漆黑的乌鸦,如同不散的阴魂,“呱呱”地叫着,落在庙宇高翘的飞檐上,漆黑的小眼睛冷冷地俯瞰着死寂的村落。
它们粗嘎的叫声撕裂了黄昏最后的宁静,比寒风更刺骨,将不祥的预兆钉入每一个村民的心头。
老村长聂广福终于停止了那梦呓般的吟诵。
他布满沟壑的脸上,那深陷的眼窝里,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如同水底的暗流般涌动。他下意识地将骨珠攥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对未知黑暗的恐惧感攫住了他。这恐惧并非空穴来风。他仿佛能感觉到,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深处,某种沉寂了许久、依靠献祭勉强安抚的凶戾存在,正随着这异常寒冷的暮色,悄然复苏,贪婪地汲取着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惧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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