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破庙的每一个角落。
篝火熄灭后的沉寂里,只有雨滴敲打残瓦的单调声响,以及赵师傅劫后余生般粗重的喘息。
聂莫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仍在微微颤抖,仿佛刚从冰窟里捞出来。
刚才那场诡异的婴儿啼哭和墙上邪异的壁画,如同两把重锤,狠狠砸在她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壁垒上。
苏逸尘摸索着找到自己的背包,取出备用的手电筒。
一束冷白的光柱刺破黑暗,首先照亮了地上狼藉的灰烬和干草,然后光柱上移,再次定格在那幅斑驳的壁画上。
六臂神像狰狞的面目在手电光下更显诡谲,那血红的嫁衣身影和扭曲的婴儿轮廓,散发着无声的恐怖。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心头的寒意。
作为民俗学家,他深知恐惧源于未知,而知识是驱散未知迷雾的最好武器。
他需要理解眼前看到的,也需要理解身边这个濒临崩溃的女子所承受的。
他调整手电的角度,让光线柔和地铺洒在壁画上,也照亮了他和聂莫黎之间一小片区域。
“姑娘”
苏逸尘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刻意放慢了语速,带着一种学术探讨的平稳,试图冲淡空气中弥漫的恐惧,“你刚才说……‘六葬菩萨’?还有,这壁画让你想起了梦?”
聂莫黎依旧低着头,长长的黑发垂落,遮住了她的侧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
她没有回应,但苏逸尘能感觉到她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
“这幅壁画描绘的,是一种极其古老、极其邪异的祭祀仪式。”
苏逸尘的目光落在壁画上,开始讲述,“在我的研究领域,也曾接触过类似图腾的传说碎片。它的核心,往往指向一个被历史掩埋、被正统视为禁忌的名字——‘六葬’。”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观察聂莫黎的反应。
她依旧沉默,但苏逸尘敏锐地察觉到她放在膝上的手,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关于‘六葬’的起源,学界众说纷纭。但其中流传最广、也似乎最接近真相的一个传说,与一位家喻户晓的历史人物有关——唐朝西行取经的玄奘法师。”
听到“玄奘”二字,聂莫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苏逸尘没有停顿,继续用他沉稳的语调讲述:
“根据一些极其冷僻的地方志和野史笔记记载,玄奘法师当年西行求法,路径极其艰险,曾途经一片被原始巫傩文化笼罩的崇山峻岭,此地很可能就是如今的奘铃村一带。传说中,法师在此遭遇了强大的邪魔阻路,这些邪魔并非实体,而是盘踞此地千百年、由无数枉死生灵怨气凝聚而成的‘地瘴’。”
手电光柱随着他的话语移动,指向壁画上那些扭曲匍匐的人影和婴儿状的轮廓。
“为了净化此地,普度这些怨灵,玄奘法师以大慈悲心和无上法力,在此地停留七七西十九日。他并非以武力降魔,而是讲经说法,试图化解其戾气。
最终,据说法师感化了其中一部分相对纯净的怨念,并留下了一部融合了佛理与当地巫祝禳解之术的特殊典籍,以及一件蕴含佛门愿力的法器——一枚铜铃,用以镇压和安抚此地残余的凶戾之气。
这部典籍,被称为《六藏清净典》,‘藏’是包容、化解之意;那枚铃铛,便是‘奘铃’。”
“六藏……清净典?”
聂莫黎的声音突然响起,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她终于缓缓抬起头,凌乱的发丝下,那双眼睛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燃起了一种冰冷的、近乎仇恨的光芒,“呵,清净?化解?”
苏逸尘心中一凛,她的反应印证了他的部分猜想,也引出了更深的黑暗。
“是的,这是玄奘法师的本意,也是官方记载和民间相对光明的传说版本。”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然而,人心叵测。传说在玄奘法师离开后,此地当时的首领——也就是后来奘铃村先祖的村长——表面上遵从法师教诲,实则觊觎法师留下的典籍和法铃中蕴含的力量。
他偷偷篡改了《六藏清净典》的核心经义,将其中记载的化解怨气的‘禳解法’和沟通地脉的‘通灵术’,扭曲成了以活人精血和魂魄献祭、向地底邪异存在借取力量的‘邪法魔典’!
他将篡改后的典籍称为《六藏魔典》,并利用那枚法铃,不再是为了安抚怨灵,而是为了操控和役使它们!
他将玄奘法师试图净化的‘地瘴’怨气,奉为了新的神明——也就是壁画上这个,由无数怨念、恐惧和扭曲信仰凝聚而成的邪神‘六葬菩萨’!”
苏逸尘的手电光再次聚焦在那狰狞的六臂神像上。
“‘葬’,不再是包容化解,而是血淋淋的活祭与埋葬!那红衣嫁娘,那些啼哭的婴灵……都是这扭曲信仰下,最残忍的祭品!
村长自封为首代‘大巫贤’,建立了以《六藏魔典》为教义核心的邪教,奘铃村也由此开始了它漫长而黑暗的历史。
村民世代被这邪教控制,恐惧‘六葬菩萨’的惩罚,也痴迷于通过献祭获得邪神的‘庇佑’和力量,血祭的习俗,包括所谓的‘纸新娘’,便由此而来。”
他的讲述清晰而有力,将奘铃村那层神秘面纱下的血腥本质揭露出来。庙内一片死寂,赵师傅听得目瞪口呆,仿佛第一次知道这世上有如此邪恶之事。
聂莫黎的反应最为激烈。
在苏逸尘讲述村长篡改经典、建立邪教、供奉邪神时,她放在膝上的双手己经死死地攥成了拳头!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要将骨头捏碎!她的身体不再颤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火山爆发前的死寂和紧绷。
凌乱发丝下,那双眼睛燃烧着熊熊的怒火,那怒火中混杂着刻骨的仇恨、无法言说的痛苦,还有一种被揭露伤疤的尖锐刺痛!
苏逸尘清晰地看到了她紧握的双拳和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火焰。
他心中震撼。这不是恐惧,这是刻骨的仇恨!她的身世,她的被弃,她所承受的一切痛苦,果然都与奘铃村这吃人的邪教传统紧密相连!那婴儿的哭声,那血嫁娘的壁画,刺中的正是她心底最深的伤疤!
“所以”
苏逸尘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所谓的‘六葬菩萨’,并非神佛,而是奘铃村先祖为了一己私欲,用无数无辜者的鲜血和怨念喂养出来的……邪魔。那夜半啼哭……”
他没有说下去,目光复杂地看向聂莫黎。
聂莫黎猛地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起伏。
紧握的双拳久久没有松开,仿佛要将那滔天的恨意和痛苦都攥在手心。过了许久,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冰冷彻骨,带着血腥味:“血债……必须血偿!”
苏逸尘沉默了。
他看到了真相的一角,也看到了这真相在一个被仇恨吞噬的灵魂上,刻下了怎样无法磨灭的烙印。
科学的解释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他面对的不仅是一个村落的邪教历史,更是一个被这黑暗历史彻底扭曲了人生的、活生生的悲剧。
前路,比他想象的更加凶险和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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