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500。
这个加粗放大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林星晚的视网膜上。八万六千五百块。鼎沸的人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她自己的心跳声，瞬间消失。只有那个鲜红的数字在眼前扭曲、放大，要将她吞噬。
几秒钟前。
陆景珩冰锥般的声音落下：“我的衬衫，是 Albini 的埃及棉，120支。”林星晚只觉得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那些词汇遥远如天方夜谭，但对方平静的陈述比怒吼更让她心惊。肩上的画板包和怀里的旧颜料箱沉重得快要压垮她。
陆景珩没等回应。目光在她惨白的脸上停留一瞬便移开，转向卡在樱花树枝桠间扭曲的无人机残骸。他几步走到树下，仿佛肩上刺目的钛白污渍和颈后的颜料痕不存在。
林星晚屏住呼吸看他。
陆景珩没拉扯机体，屈膝仰头观察残骸。阳光穿过樱花枝叶，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斑驳光影，下颌紧绷。他伸出右手，手指修长，指腹虎口有薄茧。那只手精准避开断裂锋利的金属边缘，稳稳探入扭曲机架内部。
“咔哒…滋…”轻微的金属摩擦和电流短路声响起。林星晚的心提到嗓子眼。
陆景珩动作稳定高效。手指在复杂线路元件间灵巧拨动按压。几秒后，“咔哒”一声轻响，一块巴掌大小、闪着微弱红光的黑色模块被他小心取出。边缘沾着泥污草屑，核心区域似乎完好。
林星晚悄悄松口气。至少关键部分保住了？
急促脚步声靠近。
“珩哥！什么情况？我老远就听见动静……卧槽！”染着栗棕色头发、穿涂鸦T恤的男生周屿一阵风跑来，看清现场后嘴巴张成O型。目光在陆景珩肩上的污渍、林星晚的狼狈、树上的残骸间扫视，最终定格在黑色模块上。
“阿尔法翼？！”周屿倒抽冷气，“刚升级的视觉融合核心传感器啊！还有这……”他指着陆景珩后背，痛心疾首，“你的‘战袍’！哪个不开眼的……”
目光终于落到林星晚身上，带着惊愕审视。林星晚无地自容，死死低头，手指抠紧颜料箱粗糙的木边。
陆景珩像没听见周屿的咋呼。他低头凝视手中核心模块，指尖捻了捻沾到的钛白颜料，眉头微蹙。这才抬起另一只手，不是擦后颈或肩背，而是从裤袋掏出一块深灰色麂皮布，极其专注地擦拭模块外壳的泥污草屑，动作轻柔如对珍宝。至于自己昂贵的衬衫，眼角余光都没给。
这无声的对比像针扎在林星晚心上。机器的优先级远高于自身狼狈。
“她。”陆景珩终于开口，声音没温度，言简意赅指向林星晚，回答了周屿的问题。头也没抬。
周屿视线再次聚焦林星晚，多了好奇和玩味。“哦？”他拖长调子，扫过她的帆布鞋、沾草屑的裙角、旧木箱，最后看她局促不安的脸，“这位……星海美院的小学妹？”
林星晚艰难点头，声音细弱：“对、对不起……是我刚才不小心……”
“不小心？”周屿挑眉，走到残骸下拨弄断裂旋翼，“小学妹，你这‘不小心’威力猛啊。知道这玩意儿值多少吗？还有我们珩哥这件‘战袍’……”他又瞟一眼那片白。
陆景珩擦拭完毕，将模块小心放进周屿递来的特制防震盒。这才转身，正对林星晚，也将衬衫前襟彻底暴露——昂贵的埃及棉布料，前胸也溅满细小的钴蓝和铬黄颜料斑痕，在纯白底色上异常刺眼。
林星晚目光触及狼藉，心脏紧缩。她强迫自己抬头，对上陆景珩深潭般的眼睛。那里依旧冰冷审视，仿佛她是计算损失价值的物件。
“损失评估。”陆景珩声音毫无波澜，指令下达给周屿。
“好嘞！”周屿摸出平板，手指飞快划动：
“Mavic-7定制版机体……报废，算整机价……”
“阿尔法翼视觉融合核心传感器……外壳连接件全损，换新……”
“碳纤维旋翼……全断……”
“Zenmuse X9云台相机……镜头碎裂，传感器够呛……”
“备用电池组……外壳破损……”
“哦，还有珩哥这件衬衫……”周屿抬头，夸张同情地看陆景珩，“Albini当季限量，埃及棉120支……神仙也救不回。”
每报一项，林星晚脸色就白一分。听到“Zenmuse X9云台相机”和“镜头碎裂”，她的呼吸几乎停滞。
周屿手指在平板上重重一点。“初步核算，小学妹，”他抬头，表情混合同情和幸灾乐祸，将屏幕转向林星晚，“不算精神损失和误工费，光硬件……喏。”
林星晚视线聚焦屏幕那个数字：
**￥86,500。**
巨大的恐慌和无助如冰冷潮水彻底淹没她。浑身冰冷，指尖颤抖，嘴唇哆嗦说不出话。眼前阵阵发黑，鲜红数字扭曲放大。
“怎么？”周屿看她惨白摇摇欲坠，“吓傻了？有困难？”
林星晚猛地回神。羞耻感和倔强顶住恐慌潮水。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铁锈腥甜，强迫自己站稳。不能晕倒！她颤抖着，从磨损的帆布背包里翻出同样陈旧、边缘磨起毛的棕色小钱包。打开，里面只有几张零散钞票、零钱、一张皱巴巴的银行卡——她高中三年省吃俭用加暑假打工的全部积蓄，仅三千多块。
她掏出所有现金连同银行卡，双手捧着，递向陆景珩。手臂因克制颤抖而绷紧，指关节泛白，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却清晰：
“对……对不起！我、我现在只有这些……剩下的……我分期还！我写欠条！我打工还！我一定……一定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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