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福镇西头,一间挂着“利民杂货”破旧招牌的小铺子后屋。
空气里混杂着劣质烟草味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
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泡悬在头顶,勉强照亮一张油腻腻的木桌。
桌子后面坐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外号“疤脸强”。
他穿着件洗得发黄的白汗衫,露出的手臂上蜿蜒着几道狰狞的旧疤。
眼皮耷拉着,手里慢悠悠地搓着两颗油光发亮的核桃,发出“喀啦、喀啦”的轻响,在这死寂的屋里却显得格外瘆人。
孙有才一脸谄媚地站在旁边,腰微微躬着:“强哥,人带来了。
陈卫民,陈家村的,正经八百的高材生。
他爹陈建国以前在部队干过,现在村里也算一号人物。
家里有房有地,绝对靠谱。”
他极力吹捧着陈卫民的家底,仿佛在推销一件货物。
陈卫民站在屋子中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往上窜。
疤脸强那看似随意扫过来的目光,冰冷得像毒蛇的信子,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他紧张地吞咽着口水,手心里全是冷汗,几乎握不住孙有才塞给他的笔。
“借多少?”疤脸强的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纸摩擦。
“三…三百块。”陈卫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疤脸强没说话,只是对旁边一个叼着烟,眼神凶狠的汉子抬了抬下巴。
黑皮会意,从桌子底下摸出三叠用橡皮筋捆着的大团结,每一叠不多不少,正好十张。
崭新的钞票散发着油墨味,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又危险的光芒。
黑皮把钞票“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动作粗鲁。
疤脸强这才慢悠悠地开口,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陈卫民心坎上:
“规矩都懂?三分利,按月付。下个月今天,连本带利三百零九块,一分不能少。晚一天……”
他搓核桃的动作停了一下,眼皮掀起,露出浑浊却锐利如刀的目光,“利息翻倍。晚三天……”
他顿了顿,没说完,但那未尽之意,比任何威胁都更让人胆寒。
“懂…懂了。”陈卫民吓得一哆嗦,连忙点头,生怕点慢了惹怒对方。
“签字,按手印。”黑皮把一张写满字的借条推到陈卫民面前,又丢过来一盒廉价的红色印泥。
借条上的字密密麻麻,陈卫民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敢细看。
他只觉得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张开的血盆大口。
他颤抖着手,在孙有才的指点下,在借款人位置签下自己的名字,又用拇指蘸了印泥,在那冰冷的纸张上重重按下了一个鲜红的指印。
当手指离开借条的那一刻,陈卫民感觉仿佛灵魂也被抽走了一部分。
那鲜红的指印,像一道狰狞的烙印,宣告着他从此踏入了一个无法回头的深渊。
疤脸强满意地看着借条,挥挥手。
黑皮把桌上那三叠钞票推给陈卫民。
陈卫民几乎是扑上去,一把将钱死死攥在手里,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那厚厚的一沓钱,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疼,也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上。
“行了,钱货两清。走吧。”疤脸强重新耷拉下眼皮,继续搓他的核桃。
孙有才如蒙大赦,赶紧拉着失魂落魄的陈卫民离开了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一出门,孙有才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拍着陈卫民的肩膀:“成了!卫民,还是你有魄力。这下丽娜有救了,快去吧。”
他眼神贪婪地扫过陈卫民怀里鼓囊囊的地方。
王秀琴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墙外的树荫下来回踱步,眼睛死死盯着通往镇上的小路。
她心里七上八下,盼着陈卫民能弄到钱。
终于,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卫民脚步踉跄,脸色苍白得像纸,但怀里,好像鼓鼓囊囊的。
王秀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去:“卫民!咋样?钱…钱呢?!”
陈卫民看到王秀琴,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艰难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那三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潮的钞票。
“婶子…钱…钱拿到了。三百块,全在这儿,丽娜…丽娜有救了。” 他献宝似的把钞票递过去,仿佛递出的是自己的命。
王秀琴的眼睛在看到那厚厚三沓钞票的瞬间,迸发出惊人的亮光。
她一把将钱抢了过来,手指飞快地捻着钞票的边缘,感受着那真实的厚度和质感,脸上瞬间绽放出狂喜的笑容,所有的焦虑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太好了,卫民,婶子就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王秀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充满了喜悦和一种近乎亢奋的情绪。
她飞快地把钱塞进自己带来的一个旧布包里,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抱着稀世珍宝。
至于陈卫民那惨白的脸色,颤抖的身体,还有那眼底深处巨大的恐惧,她根本看不见。
或者说,看见了也完全不在意。
“婶子这就去派出所,这就去保丽娜出来。卫民,你等着。
等丽娜出来,婶子一定让她好好谢谢你,你是她的救命恩人!”
王秀琴嘴里飞快地说着漂亮话,脚下己经迫不及待地朝着镇上的方向迈步,仿佛生怕晚一秒这钱就会飞走,或者陈卫民会反悔。
陈卫民看着王秀琴抱着钱、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那句“婶子,这钱利息很高……” ,终究卡在了喉咙里。
一股巨大的的空虚感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双腿一软,无力地靠在了院墙上,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他完成了任务,救了他的女神,可为什么,心里却像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堂屋门槛上。
陈建国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那里。
他高大的身影堵着门框,像一尊沉默的铁塔。
目光冰冷地扫过院墙外失魂落魄,靠着墙几乎要滑坐在地的陈卫民,又投向王秀琴抱着钱消失在小路尽头的方向。
他看到了陈卫民递钱时那副豁出命去的模样。
他看到了王秀琴抢钱时眼中那赤裸裸的贪婪和狂喜。
一切都印证了他的猜测。
陈建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愤怒,没有斥责,没有一丝一毫作为父亲应有的痛心或焦急。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漠然。
他甚至没有跨出院门一步,没有对那个刚刚签下阎王债的儿子说一个字。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个局外的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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