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阴冷潮湿,弥漫着霉味和旧农具铁锈味的仓房里,孙有才浑身不自在。
这和他想象中的“衣锦还乡”或是“落难时被隆重接待”的场面差了十万八千里。
巨大的心理落差和失去财产的焦虑,让他那颗不安分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急需找到一个突破口,证明自己的价值,更重要的是,想从这泥腿子老丈人家再运作点本钱出来。
于是,在陈家人忙着清理院子,修补房屋的间隙,孙有才像只寻找猎物的鬣狗,开始围着陈建国和陈卫东打转。
“爸,您看这灾后重建,到处都需要钱,但也是机会啊!”
孙有才凑到正在用新木头加固窗框的陈建国身边,脸上堆起自认为精明的笑容,“我认识县里物资局的王科长,他手里有批紧俏的钢筋水泥批文。
现在这行情,转手就能翻倍!就是……就是需要点启动资金去疏通一下关系……”
陈建国手里的榔头“咚”地一声砸在木楔上,头都没抬,声音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吃什么:“哦?王科长?
全名叫什么?
物资局哪个科室的?
批文号多少?
具体型号规格?
货款怎么交割?
是现金还是走公账?
签正式合同还是打白条?”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向孙有才话里的每一个虚浮点。
孙有才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额角渗出细汗:“呃,这个,王科长嘛,大家都这么叫……
批文号,等我拿到批文自然就知道了。
型号嘛,肯定是好的,货款当然是现金方便。
合同,王科长那人讲义气,口头承诺就行……”
他越说声音越小,底气越不足。
陈建国这才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那眼神锐利得像能剥皮剔骨:“批文号不知道,型号不清楚,货款要现金,合同没有?
孙有才,你这生意做得,是打算把自己送进去,还是打算把给你投钱的人送进去?”
“爸!您……您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是正经门路!”孙有才急赤白脸地辩解。
“正经门路?”
陈建国嗤笑一声,放下榔头,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行,那我问你,这王科长是你亲爹还是你亲舅?
这么大油水的批文,凭啥给你?
就凭你脸大?
还是凭你这张嘴能忽悠?
你拿什么担保?
拿你那个被水冲没了的家?还是拿我闺女卫红?”
他最后一句,语气陡然转冷。
孙有才被噎得面红耳赤,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只能悻悻地嘟囔一句:“您……您不懂现在的行情……”
灰溜溜地转身走了。
跟这个油盐不进,眼光毒辣的老丈人说话,简首是自取其辱,比对着牛弹琴还难受。
牛好歹不顶你肺管子!
孙有才不甘心,又瞄上了正在吭哧吭哧挑泥巴的老大陈卫东。
这个老实巴交的大舅哥,看起来好说话多了。
“大哥,挑泥呢?累吧?”
孙有才凑过去,递上一根皱巴巴的烟,“要我说啊,这卖死力气能挣几个钱?得动脑子!
你看现在城里都流行搞服装了!南方来的牛仔裤、花衬衫,那叫一个抢手!
我认识个广州的大老板,有路子!咱们凑点本钱,弄一车皮回来,在县城摆个摊,保准赚翻!
到时候,您也不用干这苦力了!”
陈卫东放下扁担,抹了把汗,接过烟,憨厚地笑了笑:“哦,服装啊……挺好………挺好……”
然后,就没下文了。
他闷头卷着烟,似乎完全没理解孙有才描绘的“宏伟蓝图”,或者说,他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孙有才等了半天,见陈卫东只是吧嗒吧嗒抽着烟,眼神茫然地看着远处的泥堆,丝毫没有接茬讨论投资的意思,更别提掏钱了。
他急了:“大哥!我说这买卖真的能赚钱!一本万利!机会难得!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您看……您手头要是方便的话……”
陈卫东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挠了挠头,一脸为难:“有才啊,家里的钱,都是爸管着呢。
再说,这刚遭了灾,到处都要用钱,买种子化肥,修房子,给卫民和铁蛋攒学费,哪还有闲钱搞别的……”
他说得合情合理,一脸真诚的苦恼。
孙有才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得难受。
他算是明白了,跟这个榆木疙瘩大哥谈生意,那才真是对牛弹琴!
牛好歹还会“哞”一声表示听见了,陈卫东这反应,简首让他觉得自己在对着空气说话。
他气得一把夺回陈卫东手里那半截没抽完的烟,狠狠扔在地上踩灭:“行!行!你就一辈子挑泥巴吧!”
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院子里,最让孙有才浑身不自在的,就是那个半大小子陈卫民。
自从上次高利贷事件后,陈卫民算是彻底看清了这个二姐夫的真面目。
什么带他发财、城里门路,全是坑。
害得他被父亲狠狠教训了一顿,差点打断腿,在村里也抬不起头。
这仇,陈卫民可记着呢。
每次孙有才在院子里晃悠,陈卫民的眼神就跟刀子似的剜过去,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鄙夷。
要是孙有才不小心靠近他干活的地方,陈卫民立刻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要么猛地转过身用后背对着他,要么就故意把铲起的泥巴甩到他脚边。
“哼!” 这是陈卫民对孙有才唯一的交流。
孙有才心里也窝火。
他觉得自己好歹是姐夫,这小舅子一点规矩都不懂。
再加上上次高利贷的事,他确实有点心虚,更觉得陈卫民这小子不知好歹,挡了他的财路。
这天,孙有才在仓房门口抽烟生闷气,陈卫民扛着木头经过。
孙有才故意把烟头弹到陈卫民脚边,带着挑衅。
陈卫民脚步一顿,低头看了看那冒着火星的烟头,又抬眼冷冷地盯着孙有才,眼神像冰。
“看什么看?小兔崽子!”孙有才被看得发毛,色厉内荏地骂道。
陈卫民没说话,嘴角却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冷笑,那意思仿佛在说:“骗子!人渣!离我远点!”
他重重地“呸”了一声,吐了口唾沫,然后扛着木头大步流星地走了,留给孙有才一个充满鄙夷的背影。
孙有才气得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响,却不敢真把这半大小子怎么样。
他知道,陈建国就在不远处看着呢。
这个家,除了那个同样住在仓房,整天抱怨的二女儿陈卫红,似乎所有人都对他充满了排斥和警惕。
推销投资处处碰壁,连个半大孩子都敢给他甩脸子。
孙有才窝在阴暗潮湿的仓房里,看着窗外陈家父子忙碌却透着生机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怨毒和一种被彻底边缘化的冰冷。
他觉得,这陈家村,这陈家的院子,简首比洪水过后的废墟还要让他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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