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水面下的暗礁

被抢功的憋屈感，像无数根坚韧的藤蔓，缠绕着方哲的心肺，让他吃饭味同嚼蜡，干活也提不起精神。他开始像一个警觉的侦察兵，留意着那些曾经被理想主义光芒过滤掉的角落。

他注意到，那个总是迟到早退、写出的代码漏洞百出、注释像天书的王强，却深得张海涛的信任，分到的任务总是轻松又“有油水”；而技术扎实、沉默寡言、总是默默解决复杂问题的老员工李工，却像一块被遗忘的抹布，总被塞些整理文档、跑腿打杂的边角料活儿。

茶水间，成了信息碎片的集散地。方哲佯装接水，耳朵捕捉着那些被刻意压低的只言片语：

“…昨天那个功劳，又是张扒皮…吃相太难看了…”

“嘘…小声点！人家王强可是刘副总的外甥…你懂的…”

“李工可惜了，技术那么好，就是太老实…”

“老实顶个屁用！这年头，会干不如会说，会说不如有关系…”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像浑浊的暗流，在他原本清澈的认知下悄然涌动，让他感到一阵阵窒息和冰冷的寒意。原来“公平竞争”、“能者居之”的金科玉律下，竟潜藏着如此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络和心照不宣的“规矩”。象牙塔里构筑的理想世界，在现实的浊流冲击下，轰然倒塌，只留下冰冷的废墟。

一天下班，方哲正埋头收拾东西，一个略显富态、脸上总挂着弥勒佛般笑容的中年男人踱了过来。是隔壁项目组的资深工程师陈国华。方哲入职时在走廊里打过照面，知道他是“磐石”组的人。

“小方，还没走啊？加班？”陈国华语气熟稔得像认识多年的老友，自然地拉开方哲旁边的椅子坐下，“看你这两天，气色不太好啊？刚来，压力大？还是不习惯？”

方哲有些意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陈工好，还好，就是有点累。”

“嗨，年轻人，累点正常！说明有干劲！”陈国华摆摆手，一副过来人的姿态。他左右看了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不过啊小方，在宏远，光埋头傻干可不成。这地方，水深着呢。得学会看路，得有人‘带’。”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精明的光，“我看你是个好苗子，踏实，聪明，就是…太‘学生气’了。张海涛那人…呵呵，你懂的，路子野得很。”

方哲的心猛地一紧，警惕性瞬间拉满。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和“指点”，是雪中送炭？还是另一张精心编织、等着他钻进去的网？他想起张海涛那伪善的笑容，再看看眼前陈国华同样热情却深不见底的眼神，一股寒意不受控制地从脊椎骨爬上来。

陈国华仿佛没察觉方哲的警惕，继续说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下班一起喝一杯？哥哥我跟你聊聊这宏远里的‘门道’？有些弯弯绕绕，早点知道，少吃不少亏。” 那语气，充满了拉拢和诱惑。

方哲看着陈国华那张堆满笑意的脸，只觉得那笑容背后仿佛藏着无数条看不见的丝线。这光鲜亮丽的职场大厦底下，到底涌动着多少吞噬人心的暗礁？他该相信谁？又能依靠什么来保护自己这微不足道的存在？书生的单纯，第一次首面了世界的复杂与叵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