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绝路上的赌注

复盘之后的方哲，像换了一个人。他依旧勤恳工作，但不再盲目热情。他变得沉默而警觉，像一只在丛林中潜行的猎豹，默默观察着组里的每一个人：张海涛的工作习惯、他向上汇报的路径、他与王强等人交流时的微妙神态、与其他项目组协作时的心机与掣肘。他依旧会帮同事处理力所能及的小忙，但会巧妙地留下协作的痕迹——一个确认进度的邮件，一条清晰的工作交接记录。他开始有意识地整理自己的工作记录，关键节点都通过邮件或内部系统留下无法篡改的印记。他话少了，眼神却像被磨砺过的刀锋，变得更加锐利和专注。

方哲的改变，张海涛看在眼里。那种“不上道”的倔强和隐隐透出的审视感，让他感到一丝不快和莫名的警惕。这种不受控制的“书生气”，像一根刺，扎在他习惯了掌控的舒适区里，让他觉得碍眼又不安。

很快，一个裹着“信任”糖衣的毒丸，被张海涛精准地抛向了方哲。

公司一个重要客户对项目组一个边缘模块——“数据清洗工具”的忍耐达到了极限。投诉邮件措辞严厉：效率低下，错误百出，严重影响了客户业务！威胁要扣款并重新评估合作！这个模块是几个月前一个离职员工留下的“烂摊子”，代码像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文档缺失严重，一首像颗定时炸弹无人敢碰。现在，它终于被引爆了！

张海涛在紧急组会上眉头紧锁，语气沉重：“客户下了最后通牒！要求一周内彻底解决！这不是技术问题，这是打我们‘星火’团队的脸！砸公司的招牌！”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众人。老油条们经验丰富，深知这坑有多深，纷纷低头，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椅子里。会议室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后，张海涛的目光，像锁定猎物般，牢牢钉在了方哲身上。那眼神里，混合着一种刻意的“沉重”和虚假的“信任”。

“小方啊，” 张海涛的语调带着一种“托付重任”的意味，打破了沉默，“你是新人里技术底子最扎实、思维最活跃的。这块硬骨头，别人啃不动，我相信你能行！这是个证明你价值、为团队雪耻的绝佳机会！怎么样？敢不敢把这个担子挑起来？” 他刻意加重了“证明价值”、“为团队雪耻”几个字，像诱饵一样抛出来。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听懂了这“信任”背后的杀机——这分明是口深不见底的黑锅！做好了，功劳大概率还是组长的（“挽回团队声誉”），毕竟方哲是“新人”；做砸了，那所有的责任、客户的怒火、公司的处罚，将毫无悬念地由他这个“勇于挑战”的新人一力承担！而且，一周时间？这几乎是宣告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是阳谋。是张海涛对他“不驯服”的惩罚，也是对他能力的极限压榨，更是一次彻底将他打入深渊、扫地出门的绝佳机会。

拒绝？一个刚拒绝过组长“信任”和“重要任务”（抢功事件）的新人，再次拒绝“证明价值”的机会？以后在组里将彻底沦为边缘化的透明人，甚至会被扣上“懦弱无能”、“毫无担当”的帽子，职业生涯刚起步就可能蒙上巨大阴影。

接受？前面是万丈深渊，成功的希望渺茫如风中残烛。技术上的地狱难度，时间上的不可能任务，还有张海涛在背后虎视眈眈，随时准备落井下石。

方哲抬起头，迎上张海涛那看似鼓励实则逼迫的目光。他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底深处那一丝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残忍的狞笑。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同事们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纯粹事不关己的目光，像无数根针，扎在他的皮肤上。

几秒钟的沉默，在方哲的感觉中，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他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才勉强压住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愤怒和屈辱。巨大的压力让他几乎窒息。但奇怪的是，那被抢功时的愤怒委屈，此刻并未爆发。复盘带来的冰冷清醒，像一层坚硬的铠甲，护住了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一种在绝境中破釜沉舟的决绝。

“行，组长。” 方哲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没有一丝波澜，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这活儿，我接了。”

没有慷慨激昂的表态，没有信誓旦旦的保证。只是一个简单的陈述句。但这平静之下，仿佛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蕴藏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力量。

张海涛脸上的肌肉明显抽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那笑容咧得更开，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残忍：“好！有魄力！小方，放手去干！有什么困难随时找我！团队是你坚强的后盾！” 这“后盾”二字，在此刻听来，是世上最虚伪、最恶毒的讽刺。

会议结束，方哲独自坐在工位前，屏幕上那个名为“Legacy_Mess”（遗留的混乱）的文件夹图标，像一个咧开的、嘲讽的嘴。一周？地狱模式。他能预见未来七天不眠不休的煎熬、无数次濒临崩溃的绝望，以及随时可能坠入的、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他没有退路了。这个人人避之不及、唯恐沾染的“烂摊子”，竟成了他在这片吞噬一切的浊流中，唯一能抓住的、证明自己并非废物的浮木。要么在沉默中被浊流吞没，要么…拼尽全力，踩着这腐朽的浮木，挣扎着冒出头来，哪怕头破血流！

方哲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所有的浊气都排空。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书生的孤勇和破釜沉舟的狠厉，移动鼠标，重重地点开了那个文件夹。他的战争，一场关乎生存与尊严的血战，伴随着代码深渊的开启，正式吹响了号角。书生的剑，在绝境中，第一次主动出鞘，寒光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