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乱葬岗的风,裹挟着腐朽的泥土气息和亡魂的呜咽,吹得人骨髓生寒。枯枝败叶在脚下发出碎裂的声响,如同踩在脆弱的命运之上。我独自一人,站在约定的地点,手中紧握着裴砚之那半块冰冷沉重的磁石,以及林霄学长留下的、画满奇异符号的图纸。它们是我唯一的武器,也是我与那个世界最后的、渺茫的联系。
御叶公主并未亲自现身。她派来的心腹嬷嬷,如同从地府爬出的恶鬼,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狞笑。她身后,是被麻核塞口、捆得结结实实的父亲和明轩!他们眼中充满了惊骇、绝望和对我的深深担忧。
“王妃娘娘,哦不,该叫您…异世孤魂?”嬷嬷的声音尖利刺耳,“公主仁慈,只要您手中的东西,和您签下这份‘自绝书’,对外宣称您为保全家族清誉,自尽身亡…您的父兄,自然平安归家。”
她抖开一张写满字的绢帛,上面不仅要求我“自尽”,更要求我以裴砚之正妃的身份,签下一封“感念其恩德,然身染恶疾,自请下堂”的放妻书(和离书),由父亲代为转交王府!她要彻底抹去我存在的痕迹!不仅要我“死”,还要我亲手斩断与裴砚之的所有羁绊!
看着父亲和明轩眼中滚落的浊泪,看着他们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身体,心如刀绞。御叶的毒计,狠毒至此!我若反抗,父兄即刻血溅当场!我若交出磁石和图纸,不仅自己可能永远无法回去,更可能助纣为虐,让御叶掌握更可怕的力量!裴砚之…他此刻恐怕正被御叶的障眼法拖住,分身乏术…
“东西…给你!”我咬着牙,将图纸和裴砚之的半块磁石抛了过去。在嬷嬷弯腰去捡的瞬间,我猛地将袖中藏着的、浸透了的帕子捂住了口鼻!这是最后的赌注!用林霄图纸上记载的、我勉强调配出的强效麻药!
“你…!”嬷嬷惊觉中计,却己吸入药粉,身体摇晃着倒下。我迅速割开父兄的绳索,拔掉他们口中的麻核,将早己准备好的、装着少量银钱和一套粗布衣裳的包袱塞进明轩怀里,语速快得如同迸溅的冰珠:
“父亲!明轩!听我说!立刻离开京城!去江南!找母亲族中的远亲!隐姓埋名!永远别再回来!也永远…别告诉任何人我还活着!包括裴砚之!”
“谣谣!那你…”父亲老泪纵横,抓住我的手臂。
“别管我!快走!”我用力推开他,声音嘶哑决绝,“御叶的目标是我!你们活着,我才有希望!走啊!”我抽出防身的匕首,指向地上挣扎的嬷嬷,眼神狠厉。
父亲和明轩看着我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终于明白了我的用意。父亲深深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包含了无尽的痛楚、愧疚和一个父亲无能为力的悲怆,他猛地拉起明轩,踉跄着消失在乱葬岗阴森的雾气中。
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我脱力般跌坐在地。的效力让嬷嬷暂时昏迷,但很快会醒来。我迅速处理了现场痕迹,换上包袱里的粗布衣裳,将华丽的宫服和那枚象征身份的珍珠簪(我终究没舍得当掉)深深埋入泥泞。然后,我抓起地上御叶准备的那封“自绝书”和“放妻书”,用颤抖的手指,在“放妻书”上,签下了——唐羽谣。
做完这一切,我最后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那里有我的爱人,有我刚刚确认却不得不割舍的归属。然后,我转身,如同离群的孤雁,头也不回地扎进了荒山野岭。身后,乱葬岗的风,卷起那张写着“唐羽谣绝笔”的自绝书,飘向未知的远方。
丞相府柳明轩“侥幸”逃回,带回噩耗:定远侯王妃唐羽谣,为免父兄受辱,也为保全王府清誉,于乱葬岗…自尽身亡!一同带回的,还有那封字字泣血、盖着王妃私印的放妻书。
消息如同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京城!
定远侯府,一夜之间挂满刺目的白幡。灵堂设在正厅,棺椁中空空如也,只放着几件她生前的衣物和…那枚曾被他亲手簪上、又在她发间见证过无数悲欢的、带着裂痕的珍珠簪。
裴砚之站在灵堂中央,一身素缟。他没有哭,没有喊,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他手中紧紧攥着那封放妻书,娟秀的字迹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掌心血肉模糊。他反复看着那“身染恶疾,自请下堂”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凌迟着他的心脏。
“身染恶疾…自请下堂…”他低低地重复,声音嘶哑得不成调,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棺椁上!厚重的楠木发出沉闷的巨响,他的指关节瞬间鲜血淋漓!“唐羽谣!你骗我!你答应过…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你答应过…不再让我一个人!” 巨大的悲恸和被人彻底抛弃的愤怒,如同火山般在他死寂的眼底爆发,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如同孤狼般的、绝望到极致的呜咽,消散在满堂的凄风惨雾里。
玉林拖着未愈的伤,一脚踹翻了灵前的香案!她赤红着眼睛,像一头发疯的母狮,揪住前来吊唁、脸色惨白的柳明轩的衣领:“说!她到底怎么死的?!是不是御叶那个毒妇?!是不是?!” 柳明轩被她眼中骇人的杀意吓得说不出话,只是拼命摇头,泪流满面。
“玉林!放开他!”裴砚之的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冰冷刺骨。他缓缓转过身,眼中再无半分温度,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死寂和毁灭一切的疯狂,“她签了放妻书…她选了…离开。” “离开”二字,被他咬得鲜血淋漓。他不再看任何人,只是死死盯着棺椁,仿佛要将那冰冷的木头看穿,看到那个狠心抛弃他的女人。
小陶跪在灵前,哭得几乎昏厥。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件女主常穿的旧衣,仿佛那是唯一的慰藉。无意间,她从衣襟的内袋里,摸出一块折叠整齐、洗得发白的水绿色旧帕子——正是那块绣着歪扭小桃花、被林羽风珍藏的帕子!原来那日收拾遗物时,她偷偷藏了起来。此刻握着这方沾染了主人气息的旧帕,小陶心如刀割,对林羽风那份刚刚萌芽、还未来得及理清的情愫,瞬间被巨大的悲痛和物是人非的绝望所淹没。
林羽风奉命守在灵堂外,身姿依旧挺拔如枪,脸色却比身上的玄甲更冷硬。他听着里面玉林的怒吼、裴砚之死寂的低语、小陶撕心裂肺的哭声,紧握佩刀的手背青筋暴起。当小陶哭晕过去,被人扶出来时,她手中滑落的那方水绿色旧帕,恰好飘落在林羽风脚边。
他弯腰拾起,熟悉的针脚和那朵歪歪扭扭的小桃花,如同重锤狠狠击中他从未轻易示人的心防!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血汉子,看着帕子上被泪水晕开的痕迹,眼眶瞬间通红!他死死攥着那方旧帕,仿佛要将它嵌入骨血,冰冷的铠甲下,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名为“痛失”的、陌生而尖锐的巨痛。他抬头望向灵堂内那空荡的棺椁,眼中翻涌起刻骨的恨意和一种无声的誓言。
千里之外,远离京城喧嚣的平州。
我化名“林谣”,租住在城南最不起眼的一条陋巷尽头。小小的院落,只有一间低矮的土坯房,屋顶的茅草稀薄,雨天会滴滴答答地漏雨。院墙斑驳,墙角长着几丛顽强的野草。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身上的银钱有限,为了生存,我当掉了仅剩的一支素银簪和一对耳坠,换来的铜钱勉强支付了三个月的房租和买些糙米杂粮。剩下的,必须精打细算。
谋生是最大的难题。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寡妇(我对外自称丧夫),在这世道想找份体面的活计难于登天。我尝试过绣花,可原主唐羽谣的绣工平平,我的现代灵魂更不擅长此道,绣出的帕子针脚粗陋,根本卖不出去。想去大户人家帮佣,却因没有保人而被拒之门外。
最终,我凭着在21世纪学的一点基础药理知识(得益于林霄学长留下的图纸里涉及的植物提纯),硬着头皮去城西一家不大的“济世堂”药铺碰运气。坐堂的老大夫姓孙,须发皆白,眼神却锐利。他考校了我几味常见草药的辨识和药性,我答得磕磕绊绊,但胜在态度诚恳,且对一些“偏方”有新奇见解(其实是现代医学常识)。
“罢了,看你孤苦伶仃,也识得几个字,就留下帮忙捣药、分拣药材吧。”孙大夫叹了口气,“工钱不多,管一顿午饭。”
“多谢孙大夫!”我感激涕零。这份工作,成了我在平州立足的根本。
日子清苦得像褪色的旧布。天不亮就要起床,走半个时辰去药铺。捣药的石臼沉重,一天下来,手臂酸胀得抬不起来。分拣药材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致,稍有不慎就会混入杂质,招来掌柜的呵斥。午饭是简单的糙米饭配咸菜,油星都少见。晚上回到冰冷的陋室,点一盏如豆的油灯,就着冷水啃冷硬的窝头。寒风从门缝窗隙钻入,冻得人瑟瑟发抖。
没有热水沐浴,只能用冰冷的井水草草擦拭。粗糙的布衣磨得皮肤生疼,手上很快起了薄茧。夜深人静时,身体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孤独如同潮水般涌来。我会拿出那枚仅剩的、从珍珠簪上掉落的、被我偷偷藏起的珍珠,对着微弱的灯火发呆。珍珠温润的光泽,总让我想起裴砚之掌心熨帖的温度,想起他为我描眉时笨拙的温柔,想起红烛帐暖间他低沉的喘息…思念如同藤蔓,在寂静的夜里疯狂滋长,缠绕得心口阵阵抽痛。
有时,会梦回那个世界。梦见实验室里闪烁的仪器,梦见宿舍里温暖的被窝,梦见父母担忧的脸…醒来时,枕畔一片冰凉。两个世界,我都成了无根的浮萍。
唯一的慰藉,是药铺后院里晒着的那些草药。阳光的味道,草木的清香,能让我暂时忘却烦忧。孙大夫虽然严厉,但心地仁厚,见我学得认真,偶尔会指点我一些药理。我开始偷偷记录下他口述的药方,结合现代知识琢磨改良,这是我在这异世,除了对裴砚之的思念外,唯一能抓住的、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东西。
京城,定远侯府的白幡虽己撤下,但那片死寂的阴霾却长久笼罩。裴砚之变得更加沉默寡言,除了处理必要的军务,几乎将自己封闭在书房里,对着那枚珍珠簪和半块磁石(他后来在暗格中找回的)枯坐。他眼中再无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开始疯狂地研究林霄留下的图纸,仿佛那是连接另一个世界、寻找她的唯一线索。他不再提起“唐羽谣”三个字,但府中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名字是碰不得的逆鳞。
玉林的伤终于痊愈。她拒绝了所有封赏,主动请缨,调往最苦寒的北疆戍边。临行前,她去了一趟丞相府旧址(丞相府在风波后己闭门谢客,柳明轩也远走他乡)。她在唐羽谣曾经住过的闺房外站了许久,最终只留下一坛烈酒,洒在冰冷的石阶上。
“羽谣…姐姐替你守好这北疆的大门。”她对着虚空低语,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北疆的风雪,或许能冷却她心中的怒火,却无法磨灭那份深藏的、带着痛意的情谊。柳明轩在江南一处小镇落脚,埋头苦读,只是书页间,时常夹着一枚磨得光滑的、不起眼的石子——那是玉林在军营里随手捡来丢给他的。
小陶大病了一场,病愈后,人清瘦了许多,眼神也沉静下来。她依旧留在王府,细心打理着女主人生前的院落,一尘不染,仿佛主人只是远行未归。林羽风因护卫王府得力,被擢升。他变得更加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只是,他腰间蹀躞带上,多了一个毫不起眼的、用旧布缝制的简陋小袋,里面装着的,正是那方水绿色的旧帕。无人时,他会着那方帕子,眼神幽深难辨。
在平州,我的生活渐渐有了微弱的亮光。因为我识文断字,孙大夫开始让我帮忙誊抄药方,偶尔也让我接待一些不太重要的病人,记录脉案。我的“新奇见解”(比如建议用沸水煮麻布消毒,建议风寒病人多喝热水姜汤)竟真有些效果,孙大夫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许。工钱也涨了些,至少能吃上几顿带油水的饭菜了。
一日,药铺来了位腹痛不止的货郎,疼得满地打滚。孙大夫一时诊断不明。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想起现代常见的急性阑尾炎症状,冒险建议孙大夫按压其右下腹“麦氏点”。孙大夫依言一试,货郎痛呼更甚!孙大夫恍然大悟,施针用药,竟缓解了病情!
此事在街坊间悄然传开,我“林娘子”的名声在小范围内有了点“懂些偏方”的微名。药铺的生意竟因此好了些。孙大夫破例,开始让我跟他学习诊脉的基础。
生活似乎正朝着安稳的方向滑去。我在陋室前种了几株野菊,看着它们在秋风中倔强地开放,仿佛看到了自己。
然而,我并未放松警惕。平州虽偏远,但并非世外桃源。一日,我去集市上买米,恍惚间似乎瞥见一个身影,穿着京城式样的皂靴,在人群中一闪而逝。我的心猛地一沉。
回到药铺,孙大夫递给我一包刚到的药材:“林娘子,这是新到的三七,成色极好,你仔细收好。” 我接过药包,手指却触到包药材的粗纸下,似乎有异物!不动声色地回到后院,我拆开药包,在成块的三七下面,赫然压着一枚小小的、干枯的、颜色暗红如血的——枫叶!
轰——!
如同冰水浇头!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御叶!她的人…竟然找到了平州!那枚血枫,如同来自地狱的催命符,无声地宣告着:这场以死亡为名的流亡,远未结束!她从未真正放过我!平静的假象被彻底撕碎,巨大的危机感再次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脖颈!
我攥紧那枚血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看着镜中自己粗糙却坚毅的面容,眼中再无半分侥幸。裴砚之…玉林…小陶…你们以为的“逝者”,此刻正站在新的风暴边缘。这一次,在这陌生的平州小城,我将独自一人,面对来自深渊的窥伺与追杀!活下去,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终有一日,能堂堂正正地…回到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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