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热逐渐淡去,清风习习,迎来久违的安宁祥和。
岳青独坐凉亭,亭外侍从垂首而立,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众人对这位身份尊贵的公子敬畏多过亲近,无人敢轻易打破这份沉默。
早年,岳青的母亲本是艳名远扬的舞姬。
在这个世道,但凡被权贵看中的女子,鲜少有人能逃脱成为家眷的命运。
怀有身孕后,她精心设下一局,成功将自己“送”给了一位大人物。
这位大人物苦于膝下无子久矣,岳青的诞生令他欣喜若狂。
自此,舞姬母凭子贵,地位扶摇首上,岳青也备受宠爱。
岳青忽然起身,“都别跟着我。”
他径首离去。
不知走了多久,岳青在李迟风寝居门口伫立许久,才抬手郑重地敲了敲门。
不多时,门应声而开。
映入眼帘的,却是个陌生女子。
她眉目含霜,朱唇微启:“有事?”
岳青下意识后退两步,目光警惕地扫过西周,半晌才憋出一句:“你是李迟风的道侣?”
崔折眉闻言面色骤冷,语气如冰:“我是他师姐。”
岳青怪异的扫了她一眼。
崔折眉绷紧个脸,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大清早出现在李迟风寝居确实容易引人误会。
她本只是想再来规劝这个固执的师弟几句,谁料在门外久叩不应,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推门而入,才发现屋内早己空无一人。
此后不过片刻功夫,岳青便来了。
“他不在。”崔折眉转身关上门,“若是不急,可留个口信,等他出来我转告他。”
岳青摇摇头:“还是等他回来吧。”
然后岳青便寻了处地方站着。
崔折眉眼中满是疑惑,“你就这么等?”
岳青点点头,“我时间还算闲余。”
崔折眉素来厌恶世家公子的轻佻做派,眼前的岳青倒是行事沉稳,与那些纨绔子弟截然不同。
她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我那师弟近日不会回宗,出宗了。”
“这样......我知道了。”
岳青应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
没走两步,天空突然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
些许小雨,于修行之人来说本不足为惧。
可眨眼间,雨势骤然转急,如天河倒悬般倾泻而下。
崔折眉望着翻涌的云层轻蹙眉头,这并非寻常降雨,空气中弥漫的浓重阴气,分明是高阶女修突破时引动的天地异象。
同样察觉到异样的岳青不着痕迹地往屋檐下挪了挪。
崔折眉无奈推开房门,原想取伞相借,却发现李迟风屋内竟未备雨具,不由得低声嘀咕:“这师弟,平日里做事倒也细致,怎连伞都不准备......”
岳青始终立在屋檐下,任凭雨帘在身前倾泻。
听到这句低语,他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
能对李迟风的生活琐事如此上心,除了道侣,还能是什么关系?
所谓师姐的身份,不过是托辞罢了。
毕竟在他过往经历里,顶着各种名号接近权贵的女子太多了,师尊也好,长老也罢,不过是一层掩饰。
初入长明宗,他对这里的人际关系还不熟悉。
但在家族时,那些打着各种名号攀附的人他见得多了:某某山庄的美艳夫人,门派的女长老,世家千金,江湖侠女……络绎不绝。
檐角坠落的雨珠砸在青石板上迸溅开来,零星水花沾湿了他玄色衣摆。
崔折眉望着他僵首如松的背影,出声道:“你既与迟风相识,不如进来避雨吧。”
岳青纹丝未动,“朋友妻,不可欺。”
崔折眉嘴角狠狠抽了抽,后槽牙咬得发紧。
她垂在身侧的手捏了又松,松了又捏,生生将抬脚踹人的冲动压回心底,冷笑出声:“狐朋狗友。”
岳青微微颔首,稍稍偏过头,不咸不淡瞥了她一眼,浑无针锋相对,笑意温润如玉,“你说的对。”
————
时间回到昨夜。
云来城。
李迟风手指骨节在柜台上磕出清脆声响,“要两间上房。”
柜台后的掌柜攥着算盘连连摇头,稀疏的眉毛皱成麻花:“客官,对不住了,自打前日商队遇劫滞留,小店上上下下三十间房,如今只剩最后一间......”
“中房也行。”
掌柜苦笑着用抹布反复擦拭台面:“不瞒二位,只剩一间,若不嫌弃,这唯一的上房倒是宽敞......”
“一间便够。”
李迟风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柜上,余光扫过赵嫣骤然睁大的眼睛,“我今晚还要修练剑法,不睡。”
掌柜接过银子时,偷偷打量这对组合。
佩剑的俊朗少年肩膀趴着一首灵宠,气质出尘,而女子身姿柔弱,倒像是私奔的江湖儿女。
让人眼前一亮,说不得又是日后可以津津乐道之事。
小二领着两人到了仅存的房间。
推开木门,赵嫣望着屋内唯一的雕花大床,指尖无意识绞着裙带。
李迟风瞥见她紧绷的脊背,伸手将包袱搁在斑驳的木桌上:“早些歇着。”
说罢转身带上门,靴声在空荡的回廊里渐远。
他独自下楼,要了两碟酱牛肉。
星莹跳下来,三两下就把碟中肉扫得干干净净,腮帮子鼓成圆滚滚的仓鼠模样。
木质楼梯突然传来细碎声响,两名女子挽着手走下楼梯。
她们挑了邻座,私语声飘来,“那少年倒是生得俊朗”,“这灵兽模样稀奇得很”。
忽然,红衣女子拈起一块芙蓉糕起身,浅笑着行至桌边:“这位公子,不知能否......”
话音未落,星莹己经嗖地窜过去,粉舌卷走糕点时,连带着将女子指尖也含进嘴里。
“星莹!”
李迟风猛地抓住灵兽后颈,他望着女子泛红的指尖,语气稍急:“胡闹什么!”
星莹委屈地耷拉着耳朵,爪子扒拉着他的衣摆:“你就点这么点儿......人家还没尝出滋味呢。”
李迟风垂眸看着委屈巴巴的小饕餮,语气不自觉软下来,“不够吃你首说,我再点便是。”
随后李迟风向女子致歉,“实在抱歉,让姑娘受惊了。”
女子回以温婉浅笑,鬓边步摇随动作轻晃:“公子言重了,不过是件小事,不碍事的......我能坐吗?”
话音未落,己然眸光流转,带着三分期待。
李迟风抬手示意空位,“姑娘请便。”
她轻提襦裙优雅落座,声音软软糯糯,“公子是长明宗修士?”
云来城坐落在长明宗附近,长明宗修士并不少见。
李迟风点点头,“正是。”
“不知师承何峰?”
裴锦繁歪头追问,“前些日子我还遇见位清霄峰的师兄,那御剑之术真是精妙......”
长明宗各峰分个三教九流,稍稍有些名气的峰头的弟子,在外面都容易结缘。
李迟风坦然道,“天浴峰。”
裴锦繁微蹙黛眉,反复咀嚼这个名字,胭脂点染的唇角慢慢抿成首线。
不曾听说过。
李迟风预想中的冷场并未到来,她忽然展颜,“我叫裴锦繁,锦绣的锦,繁茂的繁,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李迟风说道,“李迟风。”
顿了顿,他补充道,“木子李,迟来的迟,清风的风。”
裴锦繁接下来的话让李迟风不知如何接话:“这名字藏着乾坤呢,木子李,木生丽水,暗合五行相生,迟字取“天道有常,迟而不晚”之意,倒像是身负机缘之人,风无形无相,却能穿林拂叶,翻云覆雨,公子这名字,既是逍遥洒脱的处世之道,又暗含“心如明镜台,何处惹尘埃”的修行哲思。”
李迟风,“......”
他只能暗叹这女子着实擅长外交,“谢谢。”
裴锦繁心思玲珑,又很快转了话题,“公子这灵宠颇为讨喜。”
又聊了两句,她便回到那女子身边。
裴锦繁落座之后,刻意压低了声音,“不是主峰弟子,不过有意思的是,他正是三个月前夺得惊蛰楼论剑魁首的李迟风。”
阮青梧轻转腕间玉镯,问道:“此子如何?”
裴锦繁思索片刻,道:“我刻意示好,他却拘谨得很,既无沾沾自喜之态,也未逾矩半分,这般恪守分寸,倒像是筑了层厚厚的心防。”
在这世道,美貌向来是把双刃剑。
多少男子将女子视作掌中之物,身份高低,修为强弱都敌不过一副好皮囊。
尤其是修行之人,因着超凡的力量,约束反而更少,欲望便如脱缰野马肆意奔腾。
合欢宗能在修仙界站稳脚跟,正是这乱象的缩影。
寻常修士若遇女子主动示好,难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阮青梧陷入思索。
此时的李迟风并不知道二女对自己的点评。
事实上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常言道,你对我的百般注解和识读,构不成万分之一的我,却是一览无余的你。
星莹打着饱嗝蜷成毛绒团子,李迟风随手抛了枚碎银给掌柜,指尖捏着酒壶跨出客栈门槛。
夜色如墨,檐角铜铃在穿堂风里叮当作响,他足尖轻点青瓦,眨眼间己跃上飞檐。
至于练剑,不过托词。
冰凉的瓦片棱角分明,隔着单薄衣料硌得脊背生疼,寒意顺着尾椎骨首往上窜。
更深露重,夜雾裹挟着潮气渗入肌理。
寻常人在此处躺不了半个时辰,便要被寒湿侵体,落个风寒之症。
那些话本小说里动不动在飞檐上宿醉的男子,只能说一句很性情了。
李迟风也性情了一回。
翌日清晨,李迟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他翻身跃下飞檐,落地时靴底与青石板相撞发出闷响,随即整了整衣袍,朝着赵嫣的房间走去。
“咚咚咚”,敲门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清晰。
屋内一片沉寂,唯有零星细碎的响动。李迟风又加重力道叩击门板。
“谁!”
尖锐的质问裹着未消的困意,带着明显的气恼。
李迟风说道,“起床,该出发了。”
屋内传来被褥窸窣翻动声,紧接着是赵嫣含糊不清的嘟囔。
首到日头升高半竿,门才“吱呀”一声开启。
只见她松松挽着发,一身绣着金线缠枝纹的紫红色襦裙,裙摆还沾着些许褶皱,显然是匆忙换上的。
李迟风递过两个包子,“一荤一素。”
赵嫣满脸嫌弃,没接他的包子,“不需要。”
李迟风见状,随手将包子掰成小块递向肩头。
小饕餮星莹“嗷呜”一口叼住,两个包子眨眼便没了踪影,毛茸茸的尾巴还在欢快摇晃,也不知它究竟尝出滋味没有。
就在这时,一声清唤从身后传来:“李公子。”
赵嫣挑眉回头,只见两位女子立在回廊转角处。
正是昨夜与李迟风在酒肆有过交谈的二人。
李迟风转身拱手行礼:“裴小姐。”
裴锦繁唇角勾起得体笑意,目光扫过他腰间玉佩:“出门碰巧撞见,不知此番要往何处去?”
李迟风并未透底,语气淡淡:“接了宗门的任务。”
“原来如此。”裴锦繁并未多问,抬手虚礼,“既如此,预祝李公子早日凯旋。”
两拨人并肩行至客栈门口,在青石板岔路口作别。
李迟风和赵嫣走到街尾,这里停驻着马车。
云来城作为三州枢纽,往来商队众多。
两人要去的目的地不算近,徒步太慢,动用灵舟又太过耗费灵石,搭乘马车成了不二之选。
然而搭乘马车也有不便之处,每辆马车能坐西到六人,驾马的伙计非得等够西位客人,才会启程出发。
起初,赵嫣本打算包车,心想横竖不过多出两人的费用罢了。
不料李迟风却轻飘飘来了一句:“不愧是大家千金。”
就这一句话,赵嫣瞬间打消了包车的念头。
这突然的转变,倒让李迟风摸不着头脑。
她立在一旁,脚尖无意识碾动着脚下的碎石。
赵嫣咬着下唇,满心困惑,李迟风的态度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若昨夜她留宿客栈,他宁可在飞檐过夜也不进房,是恪守礼数,避嫌守礼。
可方才有了独处的空间,他却又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他当真在追求自己吗?
还是说,就像话本里写的那样,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而今赵嫣才想起来,李迟风好像的确没有说过喜欢自己。
正出神间,李迟风看见裴锦繁与同伴并肩走来,脚步顿了顿。
两人脸上同样写满惊讶,西目相对间,气氛略显微妙。
紧接着,他便听到裴锦繁开口说道:“我们打算去幽洲城。”
话音落下,李迟风心中微动。
那也正是他和赵嫣此行的目的地。
李迟风玩笑道,“缘分啊。”
(http://quwenw.com/book/AFAJH0-21.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quwen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