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泉城。死寂如同厚重的裹尸布，层层叠叠地压在每一寸龟裂的柏油路、每一扇黑洞洞的窗口、每一具锈蚀的钢铁残骸之上。空气中弥漫的尸臭、铁锈和工业废料焚烧后的焦糊味，混合成令人窒息的毒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灼烧的痛楚。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将这座巨大的钢铁坟场笼罩在永恒的黄昏里。
杜预赤足踏过冰冷的地面，墨色长发沾染了天泉城特有的污浊尘灰，黏在汗湿的颈侧。周身流淌的金色光晕黯淡如将熄的炭火，却依旧顽强地支撑着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二十倍的力量在体内奔流，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在死寂中谨慎地铺开，扫描着每一个可能隐藏危险的阴影角落。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街道两旁倾颓扭曲的车辆残骸——锈迹斑斑的轿车骨架、侧翻的公交、扭曲成麻花的货车……寻找着那几乎不可能的生机——一辆还能开动的车。
身后，是沉默的三人。
赵小刀拖着断指伤腿，每一步都伴随着压抑的闷哼，仅存的左手死死攥着磨尖的钢筋，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眼神里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未散的惊悸。
孙大壮依旧沉默如岩石，布满老茧的双手紧握着那把刃口崩缺的消防斧，粗重的喘息在死寂中格外清晰，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李石头则显得更加焦躁不安，超市二楼那地狱般的景象如同烙印，让他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眼神如同受惊的兔子，不断扫向每一个黑暗的角落。
目标明确：车辆。
归途唯一的希望，就在这些冰冷的钢铁坟墓之中。
杜预停在了一辆被半埋在瓦砾堆里的军用越野吉普旁。车身相对完整，厚重的防弹玻璃布满蛛网般的裂纹但尚未完全破碎。巨大的轮胎深陷在瓦砾中，覆盖着厚厚的尘土和干涸的泥浆。这是目前看起来最有希望的目标。
他微微俯身，布满无形裂痕的手掌按在冰冷的引擎盖上，感知力如同水流般渗透进去。金属的冰冷、线路的僵化、引擎内部活塞的锈蚀……死气沉沉。但油箱里似乎还有残余的液体晃动感。
“这个…试试。”杜预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生锈的铁板。
孙大壮点点头，沉默地走上前。他放下消防斧，用那双布满老茧和血口的大手，开始粗暴地清理驾驶室门框周围的瓦砾和锈死的门锁。动作带着一种与体型不符的、近乎笨拙的专注。赵小刀和李石头则迅速散开，背对着吉普，警惕地监视着空旷死寂的街道和两侧如同巨兽骸骨般沉默的建筑。
死寂中，只有孙大壮粗重的喘息和瓦砾被拨动的悉索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个人的心脏。每一次风吹过空荡街道的呜咽，都如同亡魂的低语，让人头皮发麻。
孙大壮终于撬开了严重变形的驾驶室车门，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这声音在死寂中如同惊雷！
他魁梧的身躯挤进狭窄的驾驶室，汗珠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布满灰尘的方向盘上。他摸索着，试图找到点火线路。粗糙的手指在方向盘下方复杂的线束中焦急地探寻、拉扯。黑暗和紧张让他的动作变得有些粗暴。
就在这时！
他的小臂无意中重重地撞在了方向盘下方一个凸起的、布满灰尘的塑料盒子上！
呜——！！！呜——！！！
尖锐、凄厉、足以撕裂灵魂的汽车警报声，如同被压抑了无数年的怨魂尖啸，毫无征兆地、以最高分贝瞬间炸响！
声音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碎了天泉城死寂的表象！如同将一块巨石投入粘稠的死水，瞬间激起滔天巨浪！
呜——！！！呜——！！！
警报声疯狂地、永无止境地嘶鸣着！在空旷的街道、在倾颓的高楼间疯狂回荡、折射、叠加！形成一片令人头皮炸裂、心脏骤停的死亡音浪！
“该死！”杜预瞳孔骤缩！金色的漩涡瞬间凝实如刀！二十倍的感知提升到极限！他猛地抬头！
视野所及，街道尽头！两侧的巷口！破碎的橱窗后！如同沉睡的蚁穴被瞬间惊醒！
嗬…嗬嗬…
呃…啊…
低沉的、粘腻的、如同亿万蛆虫苏醒的嘶吼声，瞬间从西面八方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栋建筑的阴影深处爆发出来！汇成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灵魂冻结的死亡狂潮！
无数灰败、腐烂的身影，如同决堤的污秽洪流，从破碎的窗口跃下！从幽暗的巷口涌出！从翻倒的车辆残骸后爬起！它们猩红的眼睛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贪婪的光点，死死锁定警报声的源头——那辆嘶鸣的吉普车！
尸潮！
数百只！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地汇聚！
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带着令人窒息的恶臭和毁灭一切的疯狂，从各个方向，向着他们西人所在的中心点，汹涌扑来！速度快的二级丧尸如同离弦的利箭，冲在最前方！
“柱子！快——！！！”李石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音被巨大的警报声和尸潮嘶吼瞬间淹没！他手中的钢筋疯狂地挥舞，试图阻挡侧面扑来的两只丧尸！
赵小刀仅存的左手死死攥紧钢筋，断指处的剧痛早己麻木，眼中只剩下绝望的血勇，迎向另一侧涌来的尸群！
孙大壮在警报炸响的瞬间，如同被电流击中，巨大的惊骇让他魁梧的身躯猛地一僵！但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恐惧！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爆发出最后的疯狂，粗壮的手指如同铁钳，更加粗暴地扯开方向盘下方的塑料盖板，不顾一切地在纠缠的线束中摸索、撕扯！
“挡住！”杜预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律，在混乱的嘶吼和警报声中清晰地炸开！他不再保留！
呼——！
炽烈的金色火焰瞬间从双掌喷涌而出！不再是之前的温润烛火，而是凝练如液态黄金的毁灭之潮！火焰带着神圣的净化气息和焚城的暴戾，如同咆哮的金色怒龙，狠狠撞向正面涌来的、最密集的尸群！
嗤嗤嗤——！！！
刺耳的灼烧声和皮肉焦糊的恶臭瞬间弥漫！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只一级丧尸如同投入熔炉的冰雪，在金色火焰中迅速消融、碳化、化为灰烬！但火焰的焚烧速度，在数量庞大的尸潮面前，依旧显得力不从心！更多的丧尸踩着燃烧的同类的残骸，嘶吼着继续涌上！
杜预的身影在尸群中几个闪烁！二十倍速度爆发！金色的火焰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精准地点向那些速度极快、威胁最大的二级丧尸！每一次指尖火线射出，都有一只二级丧尸在痛苦的嘶嚎中被金色火焰由内而外点燃、焚化！动作快如鬼魅，每一次移动都带起模糊的残影！二十倍防御形成的金色光晕在身体表面剧烈波动，不断抵挡着西面八方抓来的腐烂利爪和喷射的污秽粘液！
砰！噗嗤！
赵小刀被一只力量型丧尸狠狠撞飞，重重砸在吉普车的引擎盖上，口中喷出鲜血！一只丧尸的利爪趁机抓向他的面门！
嗤！
一道金色火线瞬间洞穿了那只丧尸的头颅！
李石头手中的钢筋被一只二级骨甲丧尸的爪子拍飞！另一只丧尸张开淌着涎液的巨口，狠狠咬向他暴露的脖颈！
轰！
一团金色火焰在丧尸张开的口中爆开，将其瞬间化为火球！
战斗惨烈而短暂。仅仅几十秒，狭窄的街道己经被汹涌的尸潮彻底填满！杜预三人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三块礁石，拼尽全力地抵挡着无穷无尽的冲击！金色的火焰在尸群中明灭，每一次爆发都清空一小片区域，但转瞬就被更多的丧尸填满！警报声如同催命的丧钟，疯狂地刺激着尸潮的凶性！
“好了——！！！”
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狂吼，猛地从吉普车驾驶室炸开！
孙大壮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上露出狂喜！他粗壮的手指死死拧动着两根强行搭接在一起的、着铜芯的电线！
嗤啦！嗤啦！
刺眼的电火花爆开！
轰…轰…轰隆隆——！！！
那辆深陷瓦砾的军用吉普，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被强行唤醒！引擎发出剧烈而痛苦的咳嗽声、咆哮声！巨大的车身猛烈地颤抖起来！排气管喷出浓黑的尾气！
“上车——！！！”孙大壮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同时猛地挂上倒挡，右脚狠狠踩下油门！
呜——嗡——！！！
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巨大的轮胎在瓦砾堆中疯狂空转，卷起碎石和尘土！车身剧烈地颠簸、摇晃！
杜预眼中金光爆闪！
“撤！”
他猛地回身，左手闪电般抓住被撞在引擎盖上、意识模糊的赵小刀的后领，如同拎起一个破麻袋，狠狠甩向吉普车敞开的副驾驶车门！同时右手向后一挥，一道粗壮的金色火柱如同怒龙般横扫而出，暂时逼退了侧面涌上的尸潮！
李石头连滚带爬，在杜预火焰的掩护下，猛地拉开吉普车后门，一头扎了进去！
杜预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驾驶室旁！他一把拉开驾驶室车门，对着里面疯狂踩油门的孙大壮低吼：“冲！”
孙大壮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汹涌的尸墙，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咆哮，右脚将油门踩到了底！同时猛地挂上前进挡！
轰——！！！
吉普车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尾部，巨大的轮胎终于获得了抓地力，卷着碎石和尘土，猛地从瓦砾堆中挣脱出来！带着一往无前的狂暴气势，狠狠撞向前方挡路的尸群！
砰！砰！咔嚓！
沉闷的撞击声和骨骼碎裂的脆响瞬间炸开！挡在车头前的几只丧尸如同破败的布偶般被狠狠撞飞、碾碎！污血和碎肉瞬间糊满了挡风玻璃！
“雨刮！快！”孙大壮嘶吼着，疯狂地转动方向盘，试图在尸潮中寻找缝隙！
杜预坐在副驾，赵小刀在他脚边。他布满裂痕的手掌猛地按在糊满污血的挡风玻璃内侧！
嗡——！
一股灼热的气息瞬间弥漫！覆盖在玻璃上的粘稠血污如同遇到烙铁的油脂，发出嗤嗤的声响，迅速被蒸发、净化！视野瞬间开阔！
前方！尸潮如同蠕动的黑色墙壁！侧面！更多的丧尸扑向车身！尖锐的指甲刮擦着金属车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左边！撞过去！”杜预的声音冰冷而精准，如同手术刀！
孙大壮毫不犹豫，猛打方向盘！沉重的吉普车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撞向左侧相对稀疏的尸群！又是几只丧尸被卷入车底、碾碎！车身剧烈颠簸！
一只二级骨甲丧尸猛地扑上车头引擎盖！覆盖着灰白骨甲的利爪狠狠抓向挡风玻璃！
嗤！
杜预指尖一缕凝练的金色火线瞬间射出，精准地没入骨甲丧尸猩红的眼窝！火焰由内而外爆发！
“嗷——！”骨甲丧尸惨嚎着化作一团燃烧的火球滚落车下！
引擎疯狂咆哮！轮胎在布满血污和碎肉的路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尖啸！孙大壮如同一个疯狂的斗牛士，操控着这辆钢铁猛兽，在蠕动的尸墙中左冲右突！每一次转向都险之又险，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沉闷的巨响和飞溅的污秽！
杜预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鹰隼，穿透混乱的尸群和颠簸的车身，死死锁定着前方——街道的尽头！通往城外的那条相对开阔的马路！
“加速！冲出去！”杜预的声音斩钉截铁！
孙大壮怒吼着，油门深陷！吉普车爆发出最后的嘶鸣，如同一头挣脱锁链的洪荒巨兽，硬生生在密集的尸潮中犁开一条血肉模糊的通道！撞开最后几只挡路的丧尸，车轮终于碾压上相对干净的路面！
呜——！！！
引擎的咆哮声瞬间变得顺畅！速度陡然提升！
天泉城污浊的、如同巨兽骸骨般的建筑轮廓在后视镜中急速倒退、缩小。车后，是那片被甩开的、依旧在疯狂蠕动嘶吼的灰色死亡之海。
挡风玻璃上残留着喷射状的黑红污迹，雨刮器徒劳地刮擦着，发出单调的声响。车内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汗臭味、硝烟味和丧尸特有的腐臭。引擎的轰鸣是此刻唯一的旋律。
孙大壮死死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前方空旷的荒野道路，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李石头瘫在后座上，剧烈地喘息着，眼神空洞地望着车顶，仿佛灵魂还未从刚才的炼狱中回归。
赵小刀蜷缩在副驾脚下，断指处渗出的鲜血染红了杜预的裤脚，他紧闭着眼，身体因为剧痛和脱力而微微颤抖。
杜预背靠着冰冷的副驾座椅。墨色长发垂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微微侧过头，金色的瞳孔透过残留着污迹的车窗，望向后视镜。
镜中。
天泉城巨大的、污浊的轮廓，如同盘踞在地平线上的垂死巨兽，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沉默着。那片被他们刚刚撕裂的尸潮边缘，似乎依旧能看到无数蠕动的灰点。
他没有说话。
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目光。
赤足踩在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车底板上。
引擎的震动顺着车身传来。
归途的方向，车轮之下。
荒野的风，带着自由的气息，灌入破碎的车窗。
吹拂着他染血的长发。
也吹不散，
那浓得化不开的，
血与火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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