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
凛冽的寒风如同裹挟着砂砾的刀子,呼啸着刮过这座矗立在秦晋咽喉、饱经风霜的雄关。
城头残破的“明”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随时会被撕裂。
关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着劣质酒气、马粪味和隐隐绝望的颓败气息。
孙传庭一身玄色铁甲,策马缓缓穿过军营辕门。
冰冷的金属甲叶摩擦声,在死气沉沉的营地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周遭:营帐杂乱无章,污秽遍地;
三三两两的兵卒或缩在避风处赌博喧哗,或抱着酒坛烂醉如泥,对主将的到来视若无睹;
几个军官模样的,正围着火堆烤着什么肉食,大声谈笑,毫无军纪可言。
“贺人龙何在?”孙传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浸透骨髓的寒意,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披着华丽山文甲的将领懒洋洋地从火堆旁站起,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敷衍地拱了拱手:
“末将贺人龙,参见督师大人。不知督师驾临,有失远迎啊。”
他身后几个亲信也嬉皮笑脸地跟着站起,毫无敬畏。
孙传庭端坐马上,冰冷的视线在贺人龙那张骄纵跋扈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掠过他身后那些同样目无军纪的亲信。
没有任何废话,他猛地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出鞘的利刃:
“贺人龙拥兵自重,败坏军纪,目无尊上!按军法——当斩!拿下!”
“什么?!”贺人龙脸上的倨傲瞬间化为惊愕和暴怒,
“孙传庭!你敢!老子……”他咆哮着,手己按向腰刀!
然而,孙传庭带来的亲兵,皆是随他百战余生的秦军精锐,动作快如闪电!
数条铁链和绳索如同毒蛇般瞬间缠上贺人龙及其几个死党的身体!
贺人龙力大,挣扎怒吼,却被数名悍卒死死按住,脸被粗暴地压进冰冷的泥地里!
整个营地瞬间死寂!所有醉醺醺的、赌得正酣的士兵,全都僵在原地,惊恐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血腥一幕!
那些原本懒散的军官,更是面无人色,噤若寒蝉。
“孙传庭!你公报私仇!皇上不会放过你……”
贺人龙被拖向辕门外临时竖起的行刑柱,犹自嘶吼。
孙传庭面沉如水,对那恶毒的咒骂充耳不闻。
他缓缓策马,跟着被拖行的贺人龙,首至行刑柱前。
在数千双惊恐、茫然、甚至带着一丝麻木的目光注视下,他拔出腰间佩剑——那是皇帝御赐的尚方宝剑!
寒光一闪!
贺人龙那颗兀自圆睁着、充满不甘和惊骇的头颅,带着一蓬热血,滚落在冰冷的冻土上。无头的尸体抽搐了几下,颓然倒地。
“传首各营!”孙传庭的声音如同滚过营地的闷雷,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威严,
“即日起,本督重整军务!凡懈怠军务、酗酒赌博、违抗军令者——此人,便是榜样!”
人头被高高挑起,在寒风中晃动。浓重的血腥味和刺骨的恐惧,瞬间弥漫了整个潼关大营。
雷霆手段,立威见效。
接下来的日子,孙传庭如同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疯狂地运转。
严苛到近乎残酷的军法被迅速颁布,触犯者轻则鞭笞,重则斩首示众,毫不容情。他亲自巡视每一处营寨,监督每一次操演。
从基础的队列、阵型变换,到弓弩射击、刀枪劈刺,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士兵们从最初的恐惧、怨怼,到麻木,再到在严苛的皮鞭和死亡的威胁下,渐渐有了一丝军队的模样。
然而,当孙传庭真正深入接手贺人龙的残部,并汇总各方探马拼死传回的情报后,一股比潼关寒风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李自成!这个名字不再是记忆中那个需要洪承畴和他联手追剿的流寇头目!
探报上冰冷的字句描绘出一个庞然大物:拥兵数十万,步骑齐备,士气如虹!更可怕的是。
“闯王来了不纳粮”的口号如同瘟疫般在中原大地蔓延,无数饥寒交迫的流民蚁附,所过之处,城池望风而降!
其麾下,牛金星运筹帷幄,李岩收拢人心,宋献策妖言惑众……俨然己成建制,虎视关中!
再反观自己手中这支刚刚被血腥手段捏合起来的军队——军械老旧,粮秣匮乏,士气虽有提振却根基浅薄。
将领们表面上恭顺,眼神深处却藏着各怀鬼胎的算计。
潼关的城墙,在探报中描述的闯军那如山如海的人潮和缴获自官军的犀利火炮面前,显得如此单薄!
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如同潼关两侧巍峨的山峦,死死压在孙传庭的肩头。
他日夜不休,双眼布满血丝,一面疯狂地加固城防,在关前挖掘深壕、设置鹿砦;一面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不断调整布防,派出最精干的夜不收(侦察兵),死死盯着东面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李自成那遮天蔽日的兵锋,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便会轰然斩落!
……
紫禁城,乾清宫。
龙椅宽大冰冷,陈晨(崇祯)端坐其上,脸色比殿外铅灰色的天空更加阴沉。
下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正用沉痛得近乎夸张的语调奏报:
“……陛下!噩耗传来,蓟辽督师洪承畴洪大人……于松山力战不屈,身陷重围,最终……壮烈殉国!实乃我大明擎天玉柱之倾覆,社稷之痛,万民之哀啊!”老臣说着,竟以袖掩面,哽咽起来。
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一片配合默契的唏嘘、叹息之声。
悲戚的气氛瞬间弥漫开来。
陈晨(崇祯)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心中冷笑,如同冰湖下汹涌的暗流。殉国?好一个“壮烈殉国”!
来自后世的记忆清晰地告诉他,此刻的洪承畴,恐怕正在盛京(沈阳)享受着皇太极的礼遇,盘算着如何为他的新主子效忠!
这满朝的悲声,不过是一场心照不宣、粉饰太平的拙劣表演!
他强行压下胸中翻涌的愤怒和一丝被愚弄的耻辱感,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丝沉痛,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和疲惫:
“洪卿……忠勇贯日,国之干城!其殉国壮举,天地可鉴!”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忠勇”二字,舌尖仿佛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陛下圣明!洪督师忠义千秋!”群臣山呼,脸上悲戚更甚,仿佛真为失去了一位国之栋梁而痛彻心扉。
散朝后,御书房内只剩下陈晨一人。他站在巨大的雕花木窗前,望着窗外阴霾密布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洪承畴的“忠勇”,不过是这摇摇欲坠帝国无数溃烂脓疮中的一个。
内有李自成这头吞噬中原的巨兽,外有满清磨刀霍霍的恶狼,大明的天空,己是风雨如晦,危如累卵。
隐忍!必须隐忍!他攥紧了拳头。
此刻戳穿洪承畴投降的真相,除了让本就低迷的士气彻底崩溃,让朝堂陷入更大的猜忌和混乱,让辽东防线人心惶惶外,没有任何好处!
他要的是时间,是稳住潼关,是积蓄那一点点可能翻盘的力量!
摇曳的烛光下,他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朱笔批阅,眼神却比烛火更加幽深。
每一笔落下,都仿佛在与时间赛跑,与命运角力。
“王承恩!”他猛地掷下朱笔,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角落的王承恩立刻趋步上前,躬身待命。
“之前答应拨付孙传庭的二十万两军饷,立刻启运!一刻——也不得延误!”陈晨的声音斩钉截铁。
王承恩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
二十万两!这几乎是能动用的最后机动银两了!但他没有任何迟疑:
“老奴遵旨!即刻命户部、兵部协同,挑选精干押运,星夜兼程送往潼关!”
“还有!”陈晨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陕西的位置,
“传朕口谕给孙传庭:陕西一切军务、政务,由他全权节制!准其自行征募兵勇,调配境内一切钱粮物资,便宜行事!以应对李闯巨寇!”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深沉的凝重:
“但务必告诫于他——稳扎稳打!潼关,乃关中命脉,京师屏障!万不可贪功冒进!朕……将陕西,将大明的半壁希望,都托付于他了!”
王承恩心头剧震,这几乎是给了孙传庭在陕西“土皇帝”般的权力!
“陛下信任,孙督师必感知遇之恩!老奴这就遣快马,八百里加急传谕!”
看着王承恩领命匆匆而去的背影,陈晨心中的忧虑并未减轻分毫。
孙传庭是帅才,但对手是己成气候的李自成!
陕西残破,军心涣散……这点权力和钱粮,够吗?
突然!
一道电光石火般的念头,如同撕裂阴云的闪电,猛地劈入陈晨的脑海!
他脸色骤变,猛地转身,对着王承恩即将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失声厉喝:
“王承恩!且慢——!!”
王承恩身形一僵,以近乎不可能的速度转身奔回,气息微喘:“陛下?”
陈晨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眼神锐利如刀,语速快得惊人:“
即刻!以六百里加急,传旨山海关吴三桂!命他……不!是令他!即刻抽调一千关宁铁骑精锐,火速入关,驰援潼关!归孙传庭节制调遣!告诉他,此乃国命!不得有误!”
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
王承恩瞳孔猛缩!抽调关宁铁骑?!还是入潼关?!这……辽东怎么办?
但他深知此刻皇帝心意己决,绝非商议之时,立刻俯首:
“奴才遵旨!这就去办!必以最快速度将旨意送达吴总兵处!”
看着王承恩的身影再次消失在门外,陈晨缓缓踱步到巨大的大明疆域图前。
他的手指划过蜿蜒的长城,落在山海关,又重重按在潼关的位置上。
一千关宁铁骑!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快能投入潼关战场的、最具战斗力的生力军!是破局的尖刀!
吴三桂……此人桀骜,拥兵自重,辽东局势同样危如累卵。
但现在,不是动他的时候!潼关若破,一切皆休!这步棋,是险棋,更是不得不走的绝棋!
“孙传庭……朕……和大明的气运……”
陈晨望着舆图上潼关那小小的标记,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个在寒风中、在血与火中砥砺前行的身影。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御书房内飘散,带着无尽的沉重与一丝孤注一掷的希冀:
“能成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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