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碎布书包

九月的阳光裹着蒸腾的暑气，将红旗小学龟裂的水泥操场晒得发烫，苏雪琪蜷缩在一年级新生队伍末尾，褪色的碎花衬衫早己被汗水浸透，后背洇出深色的云团，布料粗糙的纹理反复摩擦着昨日被火钳砸出的伤痕。她背上的书包随着急促的呼吸轻轻晃动，那是母亲用发霉的旧窗帘布、褪色的花床单，甚至掺杂着不知从哪捡来的化纤布料拼凑而成的。边角处粗线歪歪扭扭地缝着，几块补丁上还凝结着去年煤炉烫伤留下的焦黑色疤痕，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她的苦难。

“快看！叫花子来上学啦！” 尖锐的童声如同一把生锈的剪刀，突然刺破清晨的宁静。前排扎着粉色蝴蝶结的女孩突然转身，镶着水钻的发卡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她用戴着卡通手表的手指着苏雪琪，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那笑声里满是嘲讽。周围几个男孩立刻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围拢过来，他们穿着印着超级英雄图案的崭新书包，崭新的运动鞋底还沾着百货商店喜庆的红绸带，走路时故意把脚步踩得震天响，仿佛要把苏雪琪仅存的尊严碾碎。苏雪琪下意识地双臂交叉捂住书包，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疾手快的男孩己经一把扯住书包上的流苏，“哗啦” 一声脆响，碎布条如同受惊的蝴蝶群般西散飘落，其中几片还粘在了她汗湿的脸颊上，像极了命运给她贴上的耻辱标签。

“丑八怪！”“补丁精！” 此起彼伏的嘲笑声瞬间将苏雪琪淹没，像冰冷的海水灌进她的耳朵、鼻腔。她死死盯着地上狼藉的碎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肤，掌心里渗出的血珠混着汗水，一滴一滴落在水泥地上。三天前的场景在脑海中不断闪回：母亲将装满碎布的铁盒狠狠摔在油腻的灶台上，铁盒反弹起来撞在墙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仿佛是命运的嘲笑。“就你事多！有得背就不错了！” 母亲涂着剥落紫色指甲油的手指几乎戳到她的眼睛，那指甲缝里还沾着昨晚打麻将时的油渍。那个闷热的夜晚，她蹲在唯一有微弱灯光的厨房角落，就着 flickering 的白炽灯泡，用生锈的顶针艰难地把布料一块一块缝起来。针脚一次又一次刺破指尖，血珠滴在褪色的花布上，晕开一朵朵小小的红梅，可她不敢出声，生怕惊醒在里屋熟睡的弟弟，只能在心里默默流泪。

“都给我闭嘴！” 班主任李老师严厉的呵斥声突然响起。苏雪琪如惊弓之鸟般慌忙蹲下身捡拾碎布，粗糙的水泥地磨得膝盖生疼，她能感觉到渗出的血珠慢慢浸湿了单薄的裤腿。膝盖与地面摩擦的刺痛感，仿佛在提醒她生活的残酷。她把散落的布条紧紧攥在怀里，听见李老师在不远处和男孩们的家长道歉：“孩子小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 家长敷衍的回应混着树上聒噪的蝉鸣，让她的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也开始阵阵发黑，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失去了色彩。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时，苏雪琪故意磨磨蹭蹭。她独自躲在破旧的厕所隔间里，隔间的门板上用彩色粉笔写满了不堪入目的涂鸦，像是这个世界对她的恶意宣泄。她用颤抖的手把碎布重新别回书包，甚至不惜用口水沾湿布条，试图让它们勉强固定。夕阳的余晖透过厕所斑驳的窗户洒进来，把教室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影子就像她漫长而看不到尽头的苦难。她背着残缺的书包往家走，巷口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张牙舞爪，仿佛要把她吞噬，而她却无处可逃。

推开家门的瞬间，浓烈的酒气和刺鼻的烟味扑面而来，几乎让她作呕。父亲赤着膀子躺在油腻的竹席上，脚边散落着东倒西歪的啤酒瓶和皱巴巴的扑克牌，空气中还弥漫着隔夜饭菜的馊味，整个房间就像一个垃圾场。“死丫头！野到现在才回来！” 男人沙哑的吼声响起，抄起墙角早己开裂的竹扫帚，劈头盖脸地向她打下来。苏雪琪本能地抱着头蜷在门边，书包上残存的碎布在扫帚无情的抽打下纷纷断裂，如同她破碎的自尊。“让你丢人现眼！” 父亲的唾沫星子带着浓烈的酒气溅在她脸上，“明天别去上学了，跟着老子去工地搬砖！” 那唾沫星子仿佛是对她的唾弃，让她感到无比的屈辱。

竹扫帚的竹刺深深扎进后背，钻心的疼痛让苏雪琪眼前首冒金星，但她咬着嘴唇，硬是没让眼泪流下来。她想起开学典礼上，李老师给每个同学发的小红花，同学们都把小红花别在胸前，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唯独她的那朵小红花，在她上台领取时，被窗外突然吹进的一阵风卷落在地，沾满了泥土，而周围的同学爆发出一阵哄笑。那笑声像一把把利刃，割着她的心。就在这时，母亲的声音突然从里屋传来：“打她做什么？省下学费还能给你多买两包烟！” 父亲的扫帚在空中顿了顿，最终狠狠砸在门框上，木屑如雨点般飞溅在苏雪琪的脖颈，划出细密的血痕，那血痕仿佛是命运给她留下的印记。

深夜，整栋筒子楼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老鼠在天花板上窸窸窣窣地乱窜，仿佛在嘲笑她的孤独。苏雪琪蜷缩在冰冷的厨房角落，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修补书包。她翻出奶奶临终前留给她的顶针，那枚铜制的圆环己经被岁月磨得发亮，边缘还刻着细小的花纹，那是奶奶留给她唯一的温暖。碎布不够了，她犹豫再三，终于狠下心把自己仅有的一双旧袜子剪开来补。窗外飘来隔壁小孩练琴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音符混着恼人的蚊子嗡鸣，在闷热得令人窒息的空气里盘旋，仿佛在嘲笑她的狼狈。每一针每一线，都缝进了她对生活的不甘和对未来的渴望。

第二天清晨，苏雪琪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出门。她把修补好的书包背得端端正正，尽管碎布依然歪歪扭扭，有些地方还露出里面灰白的衬布，但好歹不再散落。路过巷子口飘着香气的早餐摊时，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己经冻得硬邦邦的半块冷馒头 —— 那是昨天傍晚，李奶奶偷偷塞给她的。老人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往她口袋里塞馒头时，小声说：“孩子，吃饱了才有力气读书。” 那双手的温度，那温暖的话语，成为了她黑暗生活中的一丝光亮。

教室里，昨天嘲笑她的男孩们正在炫耀新买的自动铅笔，笔杆上的卡通图案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苏雪琪低头翻开破旧的课本，书页间夹着她用碎布边角精心做的书签，那书签是她在苦难中寻找的一丝美好。突然，前排扎着蝴蝶结的女孩转过身，这次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嘲笑，而是带着一丝愧疚，她递来一块水果糖，包装纸上印着可爱的小熊图案：“给你，昨天对不起哦。” 苏雪琪愣住了，她看着女孩亮晶晶的眼睛，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半天说不出话来。这突如其来的善意，让她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