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裹挟着黑暗，如同沉重的裹尸布，一层层缠绕上来，勒紧肺腑，冻结血液。艾莉娅的意识在粘稠的虚无中沉浮，耳边是永无止境的、沉闷的轰鸣，像是深海的暗流在颅骨内奔涌。身体像是被拆散了又胡乱拼凑回去，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每一寸肌肉都在抗议。右肩胛处那撕裂灵魂的剧痛，如同有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每一次微弱的脉搏都牵扯着那恐怖的伤口，带来窒息般的抽痛。
“……呃……” 一声破碎的呻吟从她干裂的唇间挤出，微弱得被黑暗吞噬。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浑浊的、晃动的水幕。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光，而是声音。
滴答……滴答……
规律而清晰的水滴声，敲打在某种坚硬的东西上，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异常空灵。随之而来的，是浓郁到化不开的潮湿水汽，混合着岩石的冷冽、苔藓的腐败气息，还有一种……淡淡的、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
她挣扎着转动僵硬的脖子，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艰难地聚焦。
巨大的、犬牙交错的钟乳石和石笋，在微弱的光源下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如同远古巨兽的骸骨。洞顶极高，隐没在浓重的黑暗里。唯一的光源来自洞壁某些嶙峋的岩石表面——那里镶嵌着一些零星的、散发着幽绿色或淡蓝色微光的苔藓和矿物晶体，如同散落的星辰，将巨大的溶洞映照得影影绰绰，更添几分阴森和诡异。
这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巨兽腹腔般的溶洞！空气湿冷得能拧出水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艾莉娅发现自己正半靠在一块冰冷潮湿、布满滑腻苔藓的岩石上。胸前，老铁锤依旧紧紧捆着，矮人脸色灰败得吓人，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断臂处的布条被暗红的血块和泥水彻底浸透、冻结，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师傅……” 她嘶哑地呼唤，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哭腔。巨大的恐惧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比身体的寒冷更甚。她颤抖着手去探老铁锤的鼻息——那微弱的、若有似无的气息几乎让她虚脱。
他还活着！但情况糟糕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依旧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痛苦闷哼！
艾莉娅猛地扭头！
就在她身侧几步之外，凯兰仰面躺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
他赤裸的上半身布满了触目惊心的创伤！后背一片狼藉，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焦黑的皮肉边缘翻卷着，被爆炸撕裂的伤口中，惨白的骨茬在幽暗的磷光下若隐若现！冰霜冻结的痕迹、爆裂箭造成的撕裂伤、麻痹电弧灼烧的焦痕……各种魔法伤害交织在一起，将原本精悍如钢的身躯摧残得不成样子！两根贯穿锁骨的乌黑巨钉周围，暗红的龙血早己凝固发黑，但每一次他痛苦的呼吸，都牵动着伤口，渗出新的血珠。
他熔金色的竖瞳紧闭着，俊美却冰冷如霜的脸上毫无血色，紧抿的薄唇边残留着干涸的血迹。那覆盖着细小翡翠色鳞片纹路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叶破损般的嘶哑杂音，每一次呼气都喷出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白雾。浓密的墨绿色长发被汗水和血污黏在脸颊和岩石上，整个人如同破碎的琉璃，散发着濒死的气息。
艾莉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他伤得太重了！比老铁锤更重！那恐怖的奥术飞弹和魔法箭雨几乎摧毁了他的后背！再加上锁骨处致命的贯穿伤和失血……他能撑到现在，完全是龙族强悍体魄的奇迹！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艾莉娅。这条高傲的、憎恨人类的龙，用血肉之躯替她挡下了致命的攻击，现在却像破布一样躺在这里等死……
不行！不能让他死！绝对不能！
求生的本能和对眼前这惨烈景象的巨大冲击，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艾莉娅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爬到凯兰身边。她顾不上冰冷的岩石硌得骨头生疼，也顾不上背上龙晶包裹散发的刺骨寒意，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检查他背后的伤口，却又怕触碰那恐怖的创面。
“凯兰……凯兰！醒醒！” 她嘶哑地呼唤，声音带着哭腔。
凯兰毫无反应，只有越发急促和痛苦的呼吸声回应着她。
艾莉娅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环顾西周，巨大的溶洞空旷死寂，除了滴答的水声，只有她和两个重伤者的呼吸（其中一个还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没有草药，没有干净的水，甚至没有可以生火的燃料！只有冰冷坚硬的岩石和无尽的黑暗！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
就在这时，背上那沉重的龙晶包裹，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绝望和凯兰那浓烈到极致的血腥味与濒死气息，一股冰冷、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碎片，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轻轻荡开：
“……血……止……”
“……能量……引导……伤口……”
血……止？能量引导伤口？
艾莉娅猛地一激灵！她想起了之前用龙晶烘烤土豆，还有在温泉洞窟烘干引火绒的情景！那微热的力量……能作用于伤口？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虽然疯狂，却是唯一的希望！
她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费力地解开背上沉重的包裹。幽蓝色的巨大晶体在洞壁微弱磷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森然的寒意。她撕开包裹的破布，露出光滑冰冷的表面。
然后，她伸出自己那只伤痕累累、沾满泥污和干涸血渍的手，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缓缓地、坚定地，按在了龙晶光滑冰冷的表面上！
嗡——！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混乱、更加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专注”感的冰冷意念流，瞬间顺着指尖涌入！不再是狂暴的杀意，而是如同濒死的巨兽在挣扎低语：
“……血……流……止住……”
“……热……微热……凝聚……”
艾莉娅强迫自己忽略那刺骨的冰冷和混乱的意念。她闭上眼睛，将全部残存的精神力，如同最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入龙晶内部。她能感觉到，那颗核心的金红光点，此刻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几乎熄灭，但依旧顽强地跳动着。一股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暖流，正在核心艰难地凝聚、流淌。
她将自己的意念，无比清晰地、带着强烈的渴求，投射过去：“热！要热！持续的……微热！止住他的血！救他！”
意念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急切和一种近乎哀求的执着！
仿佛感受到了她意念中那纯粹的、对“救赎”的渴望，龙晶核心那点微弱的金红光芒，极其艰难地……稳定了一丝！
紧接着，艾莉娅按在晶体表面的掌心处，一股微弱却异常稳定、如同冬日暖阳般的暖流，缓缓地渗透出来！这股暖流并不灼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渗透万物的力量感！
成了！
艾莉娅猛地睁开眼，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她立刻将那只散发着奇异暖流的手掌，小心翼翼地、隔着一点点距离，悬空覆盖在凯兰后背那最恐怖、流血最严重的爆炸撕裂伤上方！
幽蓝色的晶体表面，以她掌心为中心，一圈极其微弱、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晕缓缓扩散开来！那温和而持续的微热力量，如同无形的光幕，笼罩在凯兰狰狞的伤口上！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还在缓慢渗出暗红血珠的、翻卷着的焦黑皮肉，在接触到这奇异微热的瞬间，仿佛被注入了某种生机！细微的血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收缩、闭合！伤口边缘那些被烧焦、坏死的组织，似乎也被这温和的力量抑制了进一步的恶化！虽然没有瞬间愈合那么神奇，但那持续不断的流血，竟然真的……减缓了！最终，变成了极其缓慢的渗液！
艾莉娅激动得几乎落泪！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个姿势，不敢有丝毫移动，如同守护着世间最脆弱的珍宝。时间一点点过去，她手臂酸痛得如同灌了铅，额头上布满虚汗，但看着凯兰后背伤口那明显被控制住的出血，所有的疲惫都化作了巨大的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更久。艾莉娅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快要枯竭，龙晶传递过来的暖流也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极其微弱。但凯兰后背最致命的出血点，终于被这匪夷所思的力量暂时封住了！
她长长地、虚脱般地吐出一口气，缓缓收回贴在龙晶上的手。那淡金色的光晕瞬间消失。她在冰冷的岩石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的抽痛。
就在这时——
“唔……”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巨大痛苦的呻吟，从凯兰紧咬的牙关中挤出。
艾莉娅猛地抬头！
只见凯兰那紧闭的熔金色竖瞳，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掀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涣散、迷茫，充满了重伤后的虚弱和剧痛带来的混沌。他似乎在努力聚焦，视线最终落在了近在咫尺、脸色苍白、浑身狼狈的艾莉娅身上。
那双熔金色的竖瞳里，痛苦、虚弱、茫然交织，但更深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风暴般的困惑和……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属于龙族的暴戾本能。他认出了她，认出了这个他恨不得掐死、却又在爆炸前扑向他、最后被他推开的人类少女。
艾莉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这条重伤的龙醒来后会是何种反应。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戒备地看着他。
凯兰的视线艰难地移动，扫过自己依旧惨不忍睹、但出血被止住的后背伤口（他似乎能感觉到那残留的奇异微热），扫过艾莉娅身边那个散发着幽蓝寒意的龙晶包裹，最后，又落回到艾莉娅那只刚刚从龙晶上收回、还残留着微弱暖意的手上。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熔金色的竖瞳中，那暴戾的本能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情绪——那是一种被渺小蝼蚁所救的、深入骨髓的屈辱！一种面对这亵渎造物力量却不得不依靠它的、难以言喻的愤怒！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茫然和动摇。
他薄而苍白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喉咙的干涸和剧痛，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艾莉娅紧张地看着他。
凯兰的目光死死地锁定了她，那熔金色的竖瞳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他挣扎着，用那只还能活动的、布满细小鳞片纹路的右手，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抬起，抓住了自己左肩上那件早己被血污浸透、破烂不堪的皮甲残片（那似乎是他在龙形态时身上皮甲的残留物，化为人形后勉强挂在身上）。
然后，在艾莉娅惊愕的目光中，他猛地一用力！
撕拉——！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在寂静的溶洞里格外刺耳！
那沾满暗红血污的皮甲残片，被他硬生生从肩膀处撕扯下来！露出了下面同样被血污染红、却相对还算完好的、一件同样被扯破的、深色粗布衬衣的残破布料。
他这突然的动作牵动了后背恐怖的伤口和锁骨处的巨钉，剧痛让他闷哼一声，熔金色的竖瞳因为痛苦而剧烈收缩，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却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更大的痛呼。
他用那双燃烧着痛苦、屈辱、困惑和一种近乎偏执探究的熔金竖瞳，死死地盯着艾莉娅苍白惊恐的脸。
一个沙哑、低沉、带着浓重血腥味、却字字如同冰锥般清晰的问题，从他紧咬的齿缝间，艰难地、一字一顿地挤了出来，带着一种龙族特有的、不容回避的质询，狠狠砸在艾莉娅的灵魂上：
“为……什……么……”
“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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