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斋的门板被石块砸得咚咚响,像有人在敲一副快散架的棺材。最上面那块门板己经裂了道缝,刘启盯着缝里挤进来的半张脸——是平日里总抄他作业的张生,此刻眼里的红血丝爬得比砚台里的墨还浓,吼出来的字带着唾沫星子:“刘启!你那麒麟佩上的血,是卖花女的还是孕妇的?!”
“当街鞭落卖花仙”——这句打油诗像条毒蛇,从昨天傍晚开始就在国子监的回廊里窜,这会儿己经缠上了松涛斋的窗棂。刘启听见窗外有人在齐声念,念到“麒麟佩上沾血色”时,无数只拳头捶打着窗纸,桑皮纸被捅出好几个洞,黄昏的余光从洞里漏进来,在地上拼出些破碎的光斑,倒像块被打碎的铜镜。
他后腰撞在书架棱角上,那处旧伤是去年跟人争诗会魁首时被暗算了一肘子留下的,此刻疼得他龇牙咧嘴。腰间的麒麟佩硌着肋骨,玉上的血丝纹在昏光里活了似的,让他想起三天前在千灯楼,苏云裳的寒梅剑刺穿铁鹞卫时,血溅在剑鞘上也是这颜色。
“卖花女?孕妇?”刘启扯着嗓子笑,笑声劈了叉,“哪个不长眼的编排本公子?有本事滚进来对质!”他抓起案上的镇纸就往门口砸,黄铜镇纸撞在门板上,发出哐当一声,门外的吼声却更凶了,像被捅了窝的马蜂。
烛火突然晃了晃,是风从窗洞钻进来了。刘启瞥见窗纸上的破洞外,有片衣角闪过——月白色,镶着银边,是林墨轩常穿的那件。他的手猛地攥紧麒麟佩,玉佩边缘刮得掌心生疼:“林墨轩!你躲在外面看够了没有?!”
门外的嘈杂顿了顿,随即爆发出更凶的骂声。有人开始往窗上扔墨锭,黑乎乎的墨块砸在窗纸上,晕开一团团黑渍,像无数只盯着他的眼睛。
刘启的胸膛剧烈起伏,像口漏风的风箱。他想起昨天苏云裳来找他时,手里捏着朵快谢的桃花,花瓣上沾着点泥:“刘公子可知,西城卖花的阿巧姑娘,前天被人打断了腿?”她说话时,那股冷香飘过来,跟此刻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味道,竟有几分像。
“来人!”他朝着门后吼,声音劈得像被撕裂的布。
阿福连滚带爬地从门后钻出来,膝盖上沾着灰,显然是刚才被吓得跪过。“公子爷!”他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外面都是人,国子监的同窗,还有……还有些不认识的,拿着您的诗稿在念!”
“诗稿?”刘启一脚踹翻脚边的炭盆,火星溅在地上,烫出几个黑印,“林墨轩的手笔!去顺天府!找赵捕头!让他把近一个月所有妇人被打的卷宗都给我翻出来!尤其是什么孕妇!一个时辰!找不出来,让他提头来见!”
阿福连“是”都没喊利索,就抱着脑袋往外冲,刘启听见他在门口被人推搡的惨叫,还有人骂“狗腿子”。
烛芯爆了个灯花,把刘启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头张牙舞爪的野兽。他走到案前,抓起狼毫,笔尖在墨里搅得太狠,溅出的墨珠落在宣纸上,晕成个丑陋的黑团。“林墨轩你个伪君子,”他咬着牙,牙龈渗出血丝,“敢用流言当刀子?我就让你尝尝挨刀子的滋味!”
战书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力道却大得要把纸戳破。“三日后申时三刻,城南演武场,一决生死”——这几个字的笔画里带着墨团,像未干的血渍。刘启把战书折成三角,往刘安怀里塞时,指节捏得发白:“告诉林墨轩,我会带着麒麟佩去。他要是敢不来,我就把这战书贴在明伦堂的梁上,让他这辈子都别想抬头做人!”
刘安跑出去时,鞋都掉了一只。
夜深得像口井,把松涛斋整个吞了进去。门外的喧嚣终于散了,只剩下风刮过窗洞的呜咽,像有人在哭。刘启坐在黑暗里,麒麟佩被他攥得发烫,玉上的血丝纹仿佛在慢慢渗出来,沾在他手心里。
阿福回来时,裤脚还在滴水,不知道是露水还是被人泼的脏水。“公子爷,”他跪在地上,声音压得极低,“赵捕头查了,顺天府近一个月的卷宗,别说孕妇被打,连妇人吵架的案子都只有三桩,还都是街坊邻里拌嘴,跟您……跟您一点关系都没有!”
刘启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在案上,震得砚台差点翻了。“你说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没有?一点记载都没有?”
“没有!”阿福磕头如捣蒜,“赵捕头把库房都翻遍了,还让书吏查了登记册,真没有!他说……他说这绝对是有人故意栽赃,想把您名声搞臭!”
狂喜像团火,猛地窜上刘启的头顶。他攥着麒麟佩的手松开又握紧,指节发出咔咔的响。没有卷宗!没有证据!那首打油诗,那些嘶吼,全是假的!是林墨轩布的局!
“好……好得很!”他在屋里转圈,脚踢到地上的炭块,发出哗啦的响,“三日后演武场,我要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让他给我磕三个响头,把那些狗屁流言全咽回去!”
他走到案前,想再写点什么,却被地上散落的纸团绊了一下。是白天那些人塞进来的诗稿,皱巴巴的,上面的字被踩得模糊。刘启厌恶地抬脚想踢开,鼻尖却钻进一股极淡的香——不是胭脂水粉的甜香,是种冷冽的、带着点草木气的香,像寒冬腊月里折的梅枝,冰碴子上沾着点蕊香。
这味道……在哪里闻过?
刘启蹲下身,捡起一张诗稿。粗糙的麻纸边缘被揉得发毛,右下角有块比别处略深的痕迹,像被什么东西浸过。他把纸凑到鼻前,屏住呼吸——那冷香就是从这里来的,淡得像要消失,却又固执地钻进来,勾着他的记忆。
不是林墨轩的味道。林墨轩总用松烟墨,身上是墨香混着点檀香,温吞得像杯热茶。这冷香……更像把藏在袖里的刀,裹着层香粉,看着无害,却带着寒气。
他突然想起千灯楼的雨夜,苏云裳站在窗洞时,风卷过来的味道。那时他被酒气呛着,没太在意,现在想来,就是这种冷香!还有她袖里的寒梅剑,鞘上的花瓣沾着雨珠,散的也是这味!
刘启捏着诗稿的手指猛地收紧,纸被攥出几道褶子。如果鞭打孕妇是假的,那这香是怎么回事?苏云裳……她掺和进来做什么?
林墨轩和苏云裳,一个温文尔雅,一个冷若冰霜,怎么会凑到一起算计他?还是说……这根本不是一路人的手笔?
窗外的风更紧了,吹得窗洞呜呜作响,像有人在暗处冷笑。刘启把诗稿举到烛火前,那处深色痕迹在火光里泛出极淡的银光,像撒了点碎银粉——这是天枢宫特制的香膏,他去年在皇家寺庙见过,主持说这是用寒梅蕊和冰蚕浆做的,只有宫里的女官才用。
苏云裳是天枢宫的人?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刘启按了下去。不可能!她要是天枢宫的,早该用寒梅剑杀了他,何必费这劲传流言?
可那香……那银粉……
刘启盯着诗稿上“不及寒梅半分妍”的“寒梅”二字,突然觉得后颈发凉。这哪是在骂他,分明是在捧苏云裳!用他的名声,垫她的脚!
烛火突然爆了个大灯花,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被人用刀架着脖子的困兽。
三日后演武场……他要面对的,到底是林墨轩,还是那个藏在冷香背后的人?
风卷着纸团在地上滚,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人在暗处翻着书页,念着未完的诗。那股冷香,还在鼻尖萦绕,淡得像个幻觉,却又真实得让人心头发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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