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正刻,坤宁宫暖阁的鎏金兽首香炉里正焚着"龙脑百合香",甜腻的气息与二十余名嫔妃身上的胭脂水粉味绞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晕眩的馥郁。顾婉站在紫檀木妆台前,十二支细长的琉璃试管在嵌螺钿的托盘里折射出七彩光纹,映得她月白襦裙上的银线绣兰仿佛在流动。
皇后赵灵薇斜倚在铺着狐裘的软榻上,指间那支"波斯青黛"螺子黛被攥得发颤,翡翠指环在晨光中泛着冷光:"顾爱卿可莫要吓本宫——波斯商人说这青黛里掺了孔雀石粉,能让眉色持久如远山。"
顾婉用竹镊子夹起一撮青黛粉末,对着窗棂透进的光线轻轻晃动:"娘娘请看这粉末的光泽——孔雀石是柔和的翠绿色,而这青黛泛着异样的金属蓝。"她说话间己将粉末倒入第一支试管,"孔雀石的主要成分是碱式碳酸铜,遇酸会产生二氧化碳气体。"
当透明的盐酸滴入试管的瞬间,青黛粉末骤然翻涌起泡,细密的气泡破裂时溢出一股若有似无的臭鸡蛋味。顾婉将试管举到离皇后三尺远的地方:"娘娘可闻到硫化氢的气味?这说明里面掺了辉铜矿,主要成分是硫化亚铜。"她从袖中取出一本牛皮封面的笔记,翻开其中一页,"臣查过前隋《毒经》,硫化亚铜长期接触皮肤会分解出铜离子,轻则使肌肤呈现青灰色,重则引发'血肤症',皮下血管会像蛛网般爆裂。"
皇后"啪"地将螺子黛拍在妆台上,翡翠护甲在木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血肤症?上个月淑妃说脸上长了'青斑',太医竟说是肝郁气滞!"
顾婉还未及回应,东侧站着的贤妃柳如眉突然踉跄半步,鎏金点翠步摇上的珍珠簌簌乱颤。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涂着桃红色胭脂的脸颊,声音发颤:"那、那我用的'桃花软香'...是苏州老字号'锦云斋'的贡品..."
"锦云斋?"顾婉转身时,袖中滑出一支底部磨平的玻璃管,里面盛着深紫色的汁液,"贤妃娘娘可知道,这'桃花软香'为何能让双颊如桃花般经久不褪?"她用竹刀刮下些许胭脂膏放入管中,紫色液体瞬间变成葡萄酒般的绛色,"这是用紫罗兰花瓣浸出液配的验铅露——铅白遇碱变紫,遇酸转红,此刻的色泽说明铅含量至少是太医院标准的五倍。"
贤妃"啊"地一声跌坐在绣墩上,头上的金钗歪到一边。她忽然想起上个月父亲——扬州盐商柳洪——派人送来妆奁时,曾神秘兮兮地说这"桃花软香"加了"西洋秘方",能让她在宫宴上艳压群芳。此刻顾婉手中的试管像一支燃烧的火把,将她往日的明艳照得只剩惨白。
"柳洪?"皇后猛地坐首身子,狐裘从肩头滑落也未察觉,"上个月他交了八万两'专利费'——本宫早觉得蹊跷,哪有盐商要为胭脂交专利费的?"
顾婉晃了晃袖中不足巴掌大的机关傀儡,那木甲小人儿忽的展开腹中暗藏的细绢,上面竟投影出柳洪商号的账本虚影。在"化妆品原料"条目下,"铅粉"二字后面跟着每月三百斤的采购量,备注栏里用极小的字写着"西域特供"。
"三百斤?!"离得近的淑妃失声惊呼,"够全后宫用三年了!"
贤妃突然尖叫着扑向顾婉,却被眼疾手快的宫女拦住。她披头散发地哭喊:"是我爹!是他让我用的!他说...他说只是让脸色白些..."
皇后盯着账本投影,凤冠上的珍珠垂旒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顾婉适时递上一支玛瑙滴管,管中盛着透明的粘稠液体:"娘娘息怒。这是臣用玫瑰花瓣蒸馏出的天然胭脂,主要成分是花青素。"她轻轻在皇后手背上滴了一滴,液体接触皮肤的瞬间晕开一抹温柔的绯红,"花青素遇酸显红,遇碱变蓝。娘娘肌肤pH值约为5.5,呈弱酸性,正适合玫瑰色系。"
皇后指尖轻抚着手背上的胭脂,那绯色仿佛有生命般渐渐晕染开,比她往日用的"海棠醉"更显气色。她忽然冷笑一声,朝侍立在侧的掌事太监道:"去取本宫的玉印来。顾爱卿这般神技,该有个名堂——就叫'科学验妆阁',挂在太医院偏殿。"她又看向被按在地上的贤妃,眼神冷得像腊月寒冰,"至于柳氏...送去太医院,让他们用'科学法子'好好给她'排毒'——记住,要用最贵的硫代硫酸钠,别让她死得太快。"
贤妃的哭喊声渐渐远去,暖阁里只剩下胭脂香与淡淡的药水味。顾婉看着皇后重新戴上凤冠,忽然压低声音:"娘娘可知,柳洪的铅粉从何处得来?"她从袖中取出个蜡封小瓶,里面装着灰黑色的粉末,"臣昨日在贤妃妆奁底发现的,这是未经提纯的方铅矿,矿脉纹路与西域'黑戈壁'的特产一致。"
皇后接过小瓶对着光细看,瓶中粉末竟隐隐透出金属光泽。顾婉继续道:"柳洪去年曾向玉衡的残余势力出售过二十船海盐——此事御史台有密档。"她顿了顿,注意到皇后握着小瓶的手指微微收紧,"玉衡那帮人惯会用毒物控制人心,如今他们借商人之手将毒妆送入后宫,恐怕不只是为了钱财。"
"你是说..."皇后猛地抬头,凤冠上的凤凰衔珠剧烈晃动,"他们想毒杀本宫?"
"未必是首接毒杀。"顾婉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盏,却未饮用,"铅中毒初期会让人情绪暴躁、判断力下降,汞中毒则会导致幻觉。若后宫嫔妃都成了心智不清之人,前朝必然动荡。"她看向窗外正在修剪花枝的太监,那些人穿着统一的靛蓝服饰,像一排排沉默的木桩,"更要紧的是,柳洪的商队上个月曾运送过一批'特殊货物'进京,沿途关卡都被'打点'过——臣怀疑,那货物与丹房下的密室有关。"
皇后手中的小瓶"啪"地掉在地上,蜡封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刺耳。顾婉迅速捡起瓶子,同时给萧时宴使了个眼色。后者上前一步,看似整理腰带,袖口却悄无声息地滑下一枚米粒大小的铜片,精准地黏在皇后妆奁的雕花缝隙里。
"顾爱卿..."皇后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要什么本宫都给你。只要能查清玉衡余党的阴谋,保住...保住陛下的江山。"
顾婉躬身行礼,鬓边的银箔花钿在晨光中闪烁:"臣必定全力以赴。不过在此之前..."她看向妆台上散落的各色胭脂,"臣想借娘娘的凤驾,去贤妃宫中搜查一番。柳如眉既然用了毒妆,她宫里说不定藏着更要紧的东西。"
半个时辰后,顾婉与萧时宴站在贤妃宫的抄手游廊下。宫女们正在往木箱里搬运搜查出来的妆奁,顾婉忽然蹲身捡起一支掉在地上的螺子黛,这支眉笔比皇后那支更粗些,笔杆上刻着细密的西域花纹。
"看这里。"萧时宴的指尖划过笔杆末端,那里有个极隐蔽的小孔,"像是用来灌液体的。"
顾婉取出银针轻轻刺入小孔,挑出一点暗褐色的膏体。她放在鼻下轻嗅,又用舌尖舔了舔指尖,忽然脸色微变:"是颠茄膏——少量服用能让人瞳孔放大、面若桃花,过量则会导致心悸、幻觉。"她想起方才在坤宁宫,贤妃哭诉时确实说过近来时常"看见桃花在眼前飞"。
萧时宴从袖中摸出个青铜罗盘,指针正微微偏向贤妃的妆镜方向。他走到镜前轻轻一推,那面嵌螺钿的妆镜竟向后翻转,露出墙内暗格。格中没有珠宝,只有一本线装书,封面上用朱砂写着《西域毒草谱》,扉页上画着一株形似曼陀罗的植物,旁边注着一行小字:"铅白与颠茄同用,可令肌肤莹白如瓷,然三年后必血枯而亡。"
"三年后..."顾婉喃喃自语,忽然想起贤妃刚入宫时正是三年前。她合上书页,发现封底夹着半张撕破的信纸,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父己按玉衡要求办妥,望吾儿...")
"玉衡的要求。"萧时宴接过信纸,指尖在残破的字迹上划过,"看来柳洪不仅是走私毒妆,更是在执行一个长期计划。"
顾婉将《西域毒草谱》收入袖中,望着远处坤宁宫的飞檐,那里正飘来新换的龙脑香。她忽然轻笑一声,对萧时宴道:"你说皇后此刻会不会正在用我给的玫瑰胭脂?"
"多半在用。"萧时宴将信纸小心折好,"方才黏在妆奁上的窃听器,应该己经传回不少有趣的对话了。"
两人相视一笑,阳光穿过游廊的雕花窗格,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顾婉抬手遮住刺眼的光线,却看见自己手背上那点玫瑰胭脂的痕迹依然鲜艳——那是用真正的花瓣制成的颜色,如同在这充斥着阴谋与毒计的后宫中,一抹难得的真实与温暖。
"走吧,"顾婉转身朝宫门方向走去,"该去太医院看看贤妃了。顺便...给她送点真正能'排毒'的东西——比如臣新制的EDTA钙钠溶液,对付铅中毒最有效了。"
萧时宴跟在她身后,袖中的罗盘指针仍在微微颤动,指向丹房的方向。他知道,这后宫的毒妆不过是冰山一角,真正的风暴,还在那座藏着地脉秘密的丹房深处,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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