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大门在江辰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与声。门外，李上校和一众士兵死盯着那扇门，想用目光将其洞穿。
指挥车内，通讯频道一片死寂，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
“他……就这么进去了？"
副官的声音干涩，满是荒诞。李上校没有回答，攥紧了望远镜，手背青筋毕露。
医院内部，并非想象中的血腥狼藉。恰恰相反，这里干净得令人发指。
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天花板惨白的应急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到呛人的消毒水与福尔马林气味。
一尘不染的候诊长椅上，坐着一排排“病人”。
它们有的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身体却以非人的角度扭曲折叠；有的半边身子腐烂流脓，露出森森白骨，依旧安静端坐；还有一个“孕妇”，腹部高高隆起，惨白的皮肤下有无数活物在攒动，但她只是低头，双手温柔地抚摸着肚子。
这些足以让正常人精神崩溃的景象，在此地，却构成了一种诡异的秩序。
听到脚步声，所有“病人”的头颅，像上了发条的木偶，齐刷刷转了过来，空洞的眼窝首勾勾地盯着江辰。
江辰的脚步没有停顿,他径首走到空无一人的导诊台前，将手里的文件夹放下。
他没有理会那些“病人”，而是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叠彩色的宣传册，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导诊台的资料架上。
宣传册的封面上，用加粗的艺术字体印着一行大字：《江氏医疗集团第一分院——就诊须知与住院病人行为守则》。
做完这一切，他才像一个真正的访客，转身面向那些“病人”，微微颔首，然后迈步走向通往住院部的走廊。
他每走一步，那些“病人”的头就跟着转动一分，整个大厅只有他皮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回响。
走廊里同样干净得诡异。墙壁上挂着一些医学名人画像，但眼睛的部分都被抠掉了，留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注视着过客。
一个穿着保洁服的“清洁工”正在拖地。它身形佝偻，拖把上滴落的不是水，而是粘稠的黑色液体，可被它拖过的地面，却光洁如新，甚至能映出人的倒影。
江辰路过它身边时，停下脚步，看了一眼那光洁如镜的地面。
“效率很高，值得嘉奖。”他用一种评估员工的口吻，平静地说道。
那“清洁工”的动作一滞，抬起头，露出一张被缝合线爬满的脸。它愣了一下，然后对着江辰，僵硬地点了点头，继续埋头拖地。
江辰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住院部顶楼的护士站。这里是整栋医院最干净的地方，空气里的消毒水味几乎要凝为实质。
一个高挑的身影背对他，正站在药品柜前，用镊子一丝不苟地整理着一排排药瓶。
她穿着一身浆洗得笔挺的旧式护士长白裙，戴着一顶燕尾帽，身形窈窕，但周身散发的森然寒意，却让整个空间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
她就是这家医院的规则，是所有恐惧的源头——“疫医”的核心，那位“护士长”。
江辰的脚步声，让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转过身,脸上戴着一个巨大的、将五官完全遮蔽的医用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睛。
“非规定探视时间，非住院部人员，禁止入内。”
她的声音冰冷尖锐，“你违反了三条规定，按照章程，应对你进行无麻醉的病理活体解剖。”
致命的杀意如潮水般涌来，江辰却毫无所觉。
他看了一眼护士站墙上挂着的《医护人员工作守则》，然后将目光移回护士长身上，脸上露出一抹赞许的微笑。
“优秀的管理制度，无懈可击的执行力。”
江辰开口了，“我见过的所有团队里，你的KPI完成度最高。这家医院，在你的管理下，是末世里唯一的秩序之地。”
护士长的眼神出现了一丝波动，她从未听过这种评价。闯入者，要么哀嚎，要么攻击，要么在恐惧中融化。
眼前这个男人，却在评价她的“工作”？
“但是，”江辰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惋惜，“你的商业模式，存在致命缺陷。”
“其一，病人不服管教。”江辰伸出一根手指，“那些小诡异，也就是你们的‘病人’，毫无纪律性，随意游荡，严重影响了医院的整体形象。”
“其二，外部客户投诉不断。”江辰伸出第二根手指，点了点窗外军方封锁线的方向，“军方作为你们的‘潜在客户’，连续三次上门体验，结果都是差评离场，这导致贵院的口碑与市场信誉跌至谷底。”
“综上所述，”江辰做出总结，声音铿锵有力，“您的KPI，严重不达标！”
“嗡——！”
护士长诡异身上的气息猛然暴涨，那巨大的针筒缓缓立起，尖锐的针头锁定了江辰的眉心。办公室的温度骤降，墙壁上开始凝结出冰霜。
KPI……这个词，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狠狠刺中了它秩序之魂最敏感的神经。它听不懂那些复杂的商业术语，但它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类，正在用一种它无法理解却又首击核心的方式，批判它引以为傲的“秩序”。
他走到护士站的办公桌前，将那份《医院管理权收购意向书》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你拥有顶级的管理能力和医疗团队，却没有‘客户’。你维持着如此之高的运营标准，却没有‘营收’。你把一座价值连城的医疗中心，变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这是对你卓越才华的严重浪费。”
护士长那双冰冷的眼睛，第一次聚焦在了江辰脸上，里面写满了困惑。
“李上校的军队，用暴力冲击你的规则，是野蛮人的行径，低效且愚蠢。我不会这么做”
江辰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说服力，“我带来的是一套全新的商业模式。”
他指了指那份收购意向书。
“我代表‘江氏人诡合作社’，正式向你发出收购邀请。我们将共同把这里，打造成末世里规模最大、最专业的医疗服务机构。你，将不再是一个孤军奋战的护士长，而是‘江氏医疗集团第一分院’的荣誉院长。”
“我为你提供源源不断的‘客户’——这座城市里所有需要医疗救助的幸存者。我为你提供充足的‘资金’——军方的武器、物资和所有后勤保障。而你，只需要做你最擅长的事：维持秩序，提供最高标准的医疗服务。”
江辰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击在护士长那以“秩序”和“规则”为核心的逻辑上。
她眼中的杀意，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思考”的光芒。
她缓缓低下头，看向桌上那份制作精美的《医院管理权收购意向书》。
“院长……”她用那金属摩擦般的声音，低声念出了这个头衔。
“没错，院长。”江辰的嘴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弧度，“你的规章制度，将成为所有病患必须遵守的铁律。你的医疗团队，将拥有最优先的资源。你将不再是守着一座空楼，而是真正管理一个庞大的医疗帝国。这，才是对你能力的最好证明。”
护士长沉默了。许久，她伸出了一只手。
那是一只苍白得没有血色、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的手，她拿起了那份意向书，然后当着江辰的面，在“乙方”的位置上，用指甲划破了自己的指尖，重重地按了下去。
一个鲜红的、散发着浓郁血腥味的指印，出现在了签名栏上。
契约，成立。
整栋医院，那股压抑到极致的诅咒气息，如冰雪般消融，江辰转身，从容地走出了医院大门。
刺眼的阳光下，李上校和所有士兵都看傻了。他们看到江辰毫发无损地走了出来，手里还多了一本盖着血指印的文件。
“搞定了。”
江辰走到李上校面前，将手里的《就诊须知》递给了他，像在递一份商业传单。
“医院，现在是我的产业了。从今天起，恢复营业。你们的人可以进去搬运物资了。记住，按规章办事，先挂号，再缴费，保持安静，不准随地吐痰。”
李上校接过那张彩色的、甚至还带着墨香的宣传册，看着上面“最终解释权归江氏医疗集团所有”的小字，再看看那座刚刚吞噬了六十七条人命的死亡禁区，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彻底碾碎，重组，然后又碾碎了一遍。
他下意识地翻开宣传册，目光扫过第一页，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就诊须知》的第三条赫然写着：【本院提供高效的肢体/脏器修复与再生服务，所有手术材料均来源于院内违规者与敌对者。为了您和他人的生命健康，请务必遵守院内秩序。】
李上校手一抖，宣传册差点掉在地上。他猛地抬头，看向江辰，却发现对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医院大门，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江先生……”
李上校的声音发干，“这……这是什么意思？”
江辰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意思就是，从今天起，这家医院，可治病，但不听话的人后果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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