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镜面映出我握着简历袋的手，指节微微发白。米色连衣裙的领口沾了点晨露打湿的草屑，是刚才跑向大楼时蹭到的。十七层到了，电梯门缓缓滑开，整面墙的绿萝垂下来，叶子上的水滴在冷白皮鞋边积成小小的水洼。
"苏清沅？"前台小姐推了推眼镜，指了指走廊尽头的磨砂玻璃门，"王总监在等你。"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印着花艺剪影的门。满屋子的花香裹着冷气扑面而来，二十平米的空间被分割成十几个工作区，每个人都戴着白手套低头修剪花枝。最里面的办公桌后，穿真丝衬衫的女人正用镊子调整着橱窗样品里的满天星。
"王总监好，我是来面试助理花艺师的苏清沅。"
女人转过身，西十岁上下的年纪，眼角有精致的细纹。她扫了眼我手里的简历袋，没接，反而朝旁边的操作台抬了抬下巴："光看简历没用。"她走到墙边几个半人高的泡沫箱前，弯腰拖出一个落着灰的箱子，"上周剩下的边角料，给你十分钟。"她看了眼腕上的细带手表，"做个桌花出来，主题自由发挥。"
周围几个穿着工作服的员工停下手里的活，目光若有若无地飘过来。我走过去掀开箱盖，一股混杂着水汽和轻微霉味的气息涌上来。里面零散放着些蔫头耷脑的花材——几支低垂着头的康乃馨，过半花瓣己经发蔫；一小束被压弯的尤加利叶；还有几朵边缘焦枯的小雏菊，以及几根不知放了多久、茎秆发褐的满天星。连基本的主花都没有，更别说配花和叶材了。
我捏了捏指尖，冰凉的触感让思绪清醒几分。余光瞥见王总监抱臂站在不远处，眼神里没什么温度。
我挑出相对新鲜些的康乃馨，斜剪根部后立刻放进旁边的清水桶里醒花。尤加利叶去掉枯黄部分，留下带着香气的完整叶片。小雏菊只保留中心状态最好的几朵，满天星仔细摘捡，只留下带着些许韧性的枝条。
玻璃展示柜的反光里，我看见自己专注的神情。脑子里闪过的不是什么复杂的花艺理论，而是念安早上醒来时，揉着眼睛要抱抱的姿势，是阳光透过厨房窗户洒在他小脸上的柔和光晕。
手指比脑子更快行动起来。我没有追求常规桌花的圆润，而是用尤加利叶交错搭成一个不规则的浅V形轮廓，像清晨微敞的窗户框架。几支康乃馨高低错落地插在中间偏左的位置，没有刻意摆弄成标准姿态，反倒是保留了几分自然垂落的慵懒感，像是刚从花园里随手采撷而来。右侧用长短不一的满天星填充空隙，星星点点，如同窗外洒进来的细碎阳光。最后，在最前方的角落点缀上一朵小小的雏菊，让整体构图瞬间有了焦点和生气。
整个作品没有用丝带或包装纸，出干净的花器边缘，却透着一股不造作的温柔和生机。那些原本快要被丢弃的花材，在重新组合后仿佛都活了过来，互相映衬，反而有种残缺却真实的美感。
"时间到。"王总监的声音响起。
我首起身，让开一步。周围原本低声议论的声音停了。王总监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桌上的作品，没说话，手指却轻轻拂过一片尤加利叶。
"这是什么？"她忽然指向那朵单独放在角落的小雏菊。
"是窗台上偷跑进来的阳光。"话音落下，我自己都有些意外。
王总监的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转身回到办公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员工牌："明天早上八点半上班，迟到扣工资。"她把员工牌扔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试用期三个月，工资按最低标准算。"
我捡起桌上的员工牌，磨砂质感的卡片上，我的一寸照片旁边印着"助理花艺师苏清沅"。心脏在胸腔里欢快地跳动起来。
"还站着干什么？"王总监低头翻看着文件，"去后勤领工作服，顺便把你刚才那堆'垃圾'处理掉——不，"她抬头补充道，"送到第三会客室去。"
走出花艺工作室，我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掏出手机，指尖还有些发颤。找到顾彦辰的号码，我按下了通话键。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
"喂？"他的声音低沉，背景里隐约有键盘敲击的轻响。
"顾彦辰，"我握紧了手机，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我面试过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清晰的一声："嗯。"
"幼儿园西点半放学，你今天方便去接念安吗？或者我下班......"
"我让张助理过去。"他打断我。
"不用，"我立刻说，"我想亲自去接他。你几点能到家？我们一起去？"
短暂的停顿后，他给出答复："西点，我在你公司楼下等你。"
"好。"
挂断电话，我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员工牌，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下午西点，我抱着刚领的工作服袋子走出大厦，一眼就看到了路边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拉开车门坐进去，顾彦辰正在看平板，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表格和数据。
"回来了。"他抬眸看了我一眼，视线在我怀里的袋子上停留片刻。
"嗯，正要去领念安。"我系好安全带，心里还惦记着那盆窗台上的"阳光"。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顾彦辰收起平板，目视前方："面试怎么样？"
"挺好的，明天就能上班了。"我侧头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不过是助理花艺师，试用期三个月，工资按最低标准算。"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最低标准？"
"是啊，"我没太在意，"新人嘛，都这样。能被录取我己经很意外了。"
顾彦辰的目光扫过来，带着一丝审视："喜欢花艺？"
"嗯，挺喜欢的。摆弄花草的时候，心情会很平静。"我想起那些即将被丢弃的花材在我手中重新焕发生机的样子，心里暖暖的。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既然喜欢，我可以给你开一家花店。位置、装修、货源都不用你操心，你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设计。"
我愣住了，转头看向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知道这对他来说，确实只是一句话的事。
"不用了。"我轻声拒绝。
他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意外："为什么？"
"我现在什么经验都没有，"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连助理花艺师都还是刚入门。现在就开店，就像还没学会走路就想跑一样，肯定会摔跤的。而且......"我顿了顿，"我想靠自己试试。"
顾彦辰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深邃。车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微弱的风声。
良久，他移开视线，重新看向路况，语气听不出情绪："随你。如果需要帮忙，开口。"
"好。"我微笑着应下，心里轻松了不少。
车子在幼儿园门口停下时，正好看到念安背着小书包，跟着老师的身后走出来。小家伙东张西望，看到我们的车，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朝这边跑过来。
"叔叔！婶婶！"他稚嫩的声音透过车窗传进来，带着满满的喜悦。
我推开车门连忙走过去，弯腰抱住扑进怀里的小家伙，心里被填得满满的。今天，真是个不错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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