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一次见面就知道你穷

苏百舸捂着嘴的手早己放下，脸色依旧苍白，胃里的不适感还在翻涌，但更深的是一种被巨大悲伤攥紧心脏的窒息感。他怔怔地看着陆垣北，看着他那张轮廓分明、此刻却笼罩在浓重阴影里的侧脸，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埋葬了所有光亮的眼睛。他忽然无比清晰地理解了陆垣北对妖物那深入骨髓的憎恨与警惕，理解了他那份近乎偏执的斩妖除魔之心从何而来。那不仅仅是为了什么大道正义，更是源于那片被至亲鲜血浸透的土地，源于那个在米缸里听着滴血声、在无边恐惧中等待天明的孩子！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苏百舸的心头，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陆道长！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

陆垣北似乎刚从那段炼狱般的回忆中挣扎出来，闻声转过头，眼底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戾气与痛楚，看向苏百舸，带着一丝询问。

苏百舸对上那双眼睛，心猛地一跳。他看到了陆垣北眼中深切的疲惫和尚未完全褪去的血色，也看到了自己在他瞳仁里那清晰的倒影——顶着一头刺眼的白发。到嘴边的话，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

他原本要说的是：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正被一只狡猾的藤精困在迷魂阵里，像个没头苍蝇在林子里转了一天一夜，饿得前胸贴后背，又累又怕，以为自己要交代在那儿了。就在我快绝望的时候，你就像话本里写的那样，从天而降（虽然当时你可能只是从树上跳下来），一剑斩断了那缠人的妖藤！那剑光，比正午的日头还亮！你当时板着脸，看都没看我一眼，只冷冷说了句“此地妖气未散，速离”。可对我来说，那就是天神下凡啊！

还有……他差点就要说出：还有后来，我死皮赖脸非要跟着你，说什么要记录降妖除魔的壮举写书，其实……其实是因为你救我的时候，虽然脸色冷得像块冰，可你把我从泥地里拉起来时，那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而且……他差点就要脱口而出那个最隐秘的理由：而且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对妖物下手那么狠，眼神却那么……干净的人。那眼神深处，没有贪婪，没有嗜血，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决绝。这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一种想要靠近、想要弄明白的冲动。

但此刻，看着陆垣北苍白的脸，感受着他身上尚未完全平息的、因回忆而激荡起的戾气，再想到自己这身为了强行逆转蛇母致命一击、几乎抽干了他本命精元才换来的白发……苏百舸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他用力咽了口唾沫，脸上扯出一个夸张的、试图驱散沉重气氛的笑容，话锋硬生生转了个大弯：“……我、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这人，肯定特别穷！”

陆垣北眼中的戾气和痛楚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冲淡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微愕和不解的茫然：“……穷？”

“对啊！”苏百舸一拍大腿，仿佛找到了绝妙的切入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意为之的浮夸，“你想想！你那身衣服！料子糙得都能当砂纸使了！洗得都发白开线了还穿着！腰带上连块像样的玉都没有！请我吃的第一顿饭，就在路边摊，两碗阳春面加一碟咸菜！你陆大剑仙行走江湖，除魔卫道，难道就靠喝西北风吗？”

他越说越来劲，手舞足蹈，努力将气氛重新拉回插科打诨的轨道：“要不是本公子当时大发慈悲，觉得你这人虽然穷酸了点，但身手着实不错，跟着你肯定能见识不少稀罕妖怪，我才不会把我的豪华画舫贡献出来，跟你挤一条破船呢！啧，现在想想，真是亏大了！”

陆垣北定定地看着苏百舸，看着他眉飞色舞地控诉自己当初的“穷酸”，看着他夸张的动作和那头刺目的、随着动作微微晃动的银发。刚才那段撕心裂肺的往事带来的沉重阴霾，似乎真的被苏百舸这通毫无逻辑的胡搅蛮缠冲散了不少。他眼底深处那冰封的痛楚渐渐隐去，一丝极其浅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无奈浮了上来。他微微摇了摇头，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又迅速抿平，最终只淡淡地回敬了两个字：

“聒噪。” 语气里却没了之前的冷硬，反而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不可闻的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