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名为“青岩”，依着陡峭的山势而建，石阶陡峭，房屋低矮，大多是用附近开采的青灰色岩石垒砌而成，粗粝而厚重。此刻天色己完全黑透，仅有的几点灯火在狭窄的石板路两侧摇曳，非但未能驱散黑暗，反而将嶙峋的屋影拉得老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更添几分诡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潮湿苔藓、陈旧烟火以及某种淡淡甜腥的气息，粘稠地贴在人的皮肤上。
陆垣北一身破旧道袍，腰间悬着那柄不起眼的古剑，走在前面，步履沉稳，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扫过每一扇紧闭的门窗，每一处幽深的巷口。苏百舸紧跟在侧，昂贵的狐裘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张过分俊秀的脸，一双眼睛在昏暗里亮得惊人，写满了紧张又刺激的探究。
“陆道长，你看……”苏百舸忽然压低声音，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陆垣北，指向路边一户人家的门楣。
陆垣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扇陈旧的木门，门框上方，赫然悬着一条细细的、颜色褪得发暗的红绳。那红绳编得极其简单，就是寻常的麻线，两头打着死结，松松垮垮地垂挂下来，像是某种敷衍了事的标记。
“不止这一家！”苏百舸的声音带着发现秘密的兴奋，目光飞快地扫视。果然，在昏黄灯火的映照下，他们又陆续在几户人家的门楣、窗棂甚至墙角石缝处，发现了同样暗红色的细绳。这些红绳如同某种诡异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着这座沉默的山城。
“哼，雕虫小技。”陆垣北冷哼一声，右手食指中指悄然并拢，在宽大的袖袍内划过一道无形的轨迹，一丝微弱的灵光在指尖一闪即逝。他施展的是追踪妖气的“寻踪诀”，灵觉如同无形的丝线，顺着那些暗红细绳蔓延开去。然而，反馈回来的气息却驳杂混乱，带着浓重的、属于人的恐惧、麻木和一种奇特的……虔诚？这感觉极其怪异，绝非单纯妖物盘踞之地该有的纯粹邪气。他眉头蹙得更紧。
“二位……外乡人？”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像是砂纸在摩擦。
两人同时回头。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妪，裹着厚厚的深色棉袄，手里提着一盏光线昏黄、只能勉强照亮脚下方寸之地的旧油灯，正站在几步外一条窄巷的阴影里。油灯昏黄的光晕只能勉强勾勒出她布满深刻皱纹的侧脸轮廓，浑浊的眼睛在灯影下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
“天都黑透了，莫要在外面乱走，”老妪的声音干涩，“尤其是……快到重阳了。”
“重阳？”苏百舸立刻捕捉到关键词，上前一步，脸上堆起他惯有的、极具迷惑性的温雅笑容，“老婆婆，我们是路过的行商。重阳节不是登高祈福的好日子么？怎么听您口气……”
老妪浑浊的眼睛在陆垣北的剑和苏百舸昂贵的衣料上来回扫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像是叹息，又像是警告：“祈福？……是啊，祈福。求个平安罢了。”她提着油灯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昏黄的光晕也随之晃动，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听老婆子一句劝，早些找地方歇脚，关好门窗，莫管闲事，也……莫问。” 她刻意避开了苏百舸关于红绳的询问。
“平安？”陆垣北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冷冽，首首刺向老妪，“靠门口挂那几根破绳子，还是靠……”他顿了顿，目光如冰锥，“靠喂妖怪童男童女？”
“轰！”
老妪手中的油灯猛地一晃，灯油泼洒出来，几点滚烫的油星溅落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嗤嗤轻响，瞬间凝固。她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抽了一鞭子，浑浊的眼睛骤然瞪大，惊恐地看向陆垣北，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疯狂跳动，映照出死灰般的恐惧。
“你……你怎么……”她喉咙里咯咯作响，如同破旧的风箱。
“我怎么知道？”陆垣北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水涌去，将那点微弱的灯火压得几乎熄灭，“童谣都唱遍了山野，‘石缝里钻出红绳线，缠住囡囡白手腕’！说！那蛇母的巢穴，在何处？！”
老妪被他气势所慑，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石墙上，油灯脱手坠落！
“啪嚓！”
脆弱的陶制灯盏西分五裂，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浓稠的黑暗瞬间吞噬了狭窄的巷道，只有远处零星几点灯火，如同鬼眼般在黑暗中浮动。老妪的身影完全隐没在墙角的阴影里，只余下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在……在城西……后山……”一个破碎不堪、气若游丝的声音从黑暗深处飘出，带着濒死的绝望，“‘伏波祠’……千万别去……那是……蛇母娘娘的……行宫……” 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是衣物摩擦地面和急促远去的、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巷子深处。
黑暗中，苏百舸下意识地靠近了陆垣北一步，能听到自己略微急促的心跳。他摸索着袖袋里的纸笔，指尖冰凉。伏波祠……蛇母娘娘……行宫？这名字……
“伏波？”苏百舸在黑暗中低声呢喃，眉头紧锁，似乎在记忆深处挖掘着什么，“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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