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耐心

纪云卿放下微凉的咖啡杯，指尖在冰冷的杯壁上轻轻。窗外阳光正好，却驱不散他眼底的凝重。肖婉禾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姿态，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他。但他没有像五年前那样，被受伤的自尊和不解的愤怒驱使着去质问、去碰撞。

五年商海沉浮，掌舵沐禾的经历，让他学会了更深沉的忍耐和更精准的策略。更重要的是，他对她的“刺猬本能”，有了更深的理解。她的退缩，源于恐惧，源于对过去伤疤的应激反应，而非对他的厌恶。

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纪云卿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不能退，但更不能进逼。他需要一种全新的应对方式——一种能穿透冰层，却不引起她防御机制激烈反弹的方式。

他没有试图在工作场合主动靠近她，更没有再发送任何可能被解读为“私人”的信息。他克制着自己想探究她昨夜到底经历了什么的冲动，也咽下了所有可能带有情绪色彩的疑问。

在必须的工作交流中，他的态度专业、平静、无懈可击。语气平和得像在讨论天气，眼神专注却不再带有任何试图穿透她防御的探究。他给予了她所划定的安全距离，一丝不苟。

肖婉禾疏远他的第二天，恰好迎来一股强冷空气。早上，她刚在办公室坐下，手机屏幕亮起。是纪云卿发来的邮件，主题是关于下午某个项目评审会的议程调整。邮件内容简洁明了，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然而，在邮件的最后一行，没有任何多余的问候或表情，只有一句：

附件为议程更新。另：今日气温骤降，最低温6度，注意添衣。

像一句天气预报，陈述事实，不带任何情感色彩。肖婉禾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半秒，指尖微凉。她没有回复这封邮件，只是默默地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一度。

接下来的几天，肖婉禾因一个跨国仲裁案连续加班到深夜。某晚十点，当她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盯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条款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助理探进头来：“肖律，您的咖啡。” 一杯热气腾腾的拿铁放在她桌上，奶泡拉花的形状有些歪斜，但香气浓郁。正是她常喝的那家、那个口味。助理补充道：“刚送来的，说是给加班同事的福利。” 没有署名，但在这层楼，能精准知道她口味且会在这个时间点“默默”送来咖啡的人，答案不言而喻。肖婉禾端起咖啡，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冰凉的指尖，暖意丝丝缕缕渗入，却让她心头更加复杂难言。她喝了一口，没有道谢，也没有退回。

在一次重要的并购文件审阅中，肖婉禾需要调取一份三年前的旧版合同作为参考。她记得那份文件存放在纪云卿办公室的档案柜里。她犹豫了一下，正准备让助理去申请调阅，办公室门再次被敲响。纪云卿的助理拿着一个文件袋进来：“肖律师，纪总让我把这个给您送过来，说是您可能需要参考的。” 文件袋里，正是她需要的那份旧合同，还有一份与该合同相关的、她之前并未提及但确实有价值的补充说明纪要。他不仅预判了她的需求，还提供了额外的帮助。依旧是无声的。肖婉禾接过文件袋，指尖触及冰凉的牛皮纸袋，却仿佛被那背后的关注烫了一下。她低声道：“谢谢。” 这句谢谢，是对助理说的。

纪云卿的“攻势”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他没有试图拆解她的冰墙，而是在冰墙之外，点起了一盏小小的、温暖的灯。他传递的信息清晰而克制：

“我在这里。”

“我看到了你的不安，你的恐惧。”

“我不会逼迫你，不会让你难堪。”

“但我也不会离开。我在用我的方式，告诉你，我在。”

这是一种经过反思和沉淀后的策略。五年前，他的骄傲和她的敏感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如今，他学会了绕开她最坚硬的尖刺，用尊重和持续但不过界的温暖，去一点点软化她紧绷的神经，去对抗她那深入骨髓的“刺猬效应”。

肖婉禾清晰地接收到了这些信号。那杯恰到好处的热咖啡，那句陈述事实般的添衣提醒，那份及时送来的文件……每一样都精准地落在她的需求点上，却又巧妙地避开了任何可能引发她防御的“情感索求”。这份被细致观察到的体贴和小心翼翼的维护，像细小的暖流，试图渗透她筑起的坚冰。这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心悸——有被看穿软肋的恼怒，有被如此对待的微微酸涩，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稳稳接住的奇异感觉。

然而，梦魇留下的恐惧阴影太过浓重。她强迫自己忽略那杯咖啡的温度，忽略那句天气预报般的提醒。她用更快的速度处理掉那杯咖啡，仿佛要消灭掉那令人动摇的暖意；她在回复邮件时，将“收到，谢谢提醒”删减成冰冷的“己阅”；她让自己全身心投入到一个又一个高难度案件中，用繁重的工作和绝对的理性，将自己武装到牙齿。

只是，当夜深人静，独自面对电脑屏幕时，她偶尔会停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手机屏幕，那里安静地躺着纪云卿发来的最后一封带着“添衣”提醒的工作邮件。她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名字，胸腔里那颗沉寂的心，在恐惧的坚冰之下，被那盏无声点亮的、固执的灯火，烘烤得微微发烫，又隐隐作痛。

他的耐心，像一场无声的春雨，悄然落下。而她内心的战场，冰封与暖流，恐惧与悸动，正在这寂静的拉扯中，激烈地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