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试探

温泉山庄的喧嚣被疾驰的车轮碾碎，抛在浓重的夜色里。商务车平稳地行驶在回城的高速上，车内异常安静，只有引擎低沉持续的嗡鸣和空调送风的细微声响，衬得空间更加逼仄。顾棠非常“识趣”地歪靠在副驾驶座上，很快发出了均匀而轻微的鼾声——是真是假，无人深究，却完美地隔开了前后排的微妙。

肖婉禾紧贴着冰凉的车窗，额头抵着玻璃，试图汲取一丝冷静。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光晕，路灯拉长的残影，都无法驱散脑海中反复回放的画面：震耳欲聋的起哄声中，纪云卿那双穿透喧嚣、牢牢锁住她的眼睛，和他低沉清晰吐出的那个字——“她”。

每一个音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混乱的心上。羞赧、慌乱、无措，还有一丝被当众点破、无法言喻的悸动，混合着清酒的余劲，在她体内横冲首撞。她灌下的那杯酒，此刻才真正开始发挥威力，晕眩感包裹着纷乱的情绪，让她只想缩进更深的角落。

纪云卿就坐在她旁边，与她相隔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他同样沉默，但存在感强烈得如同实质的压迫。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仿佛在假寐，可肖婉禾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沉郁气息和那若有似无落在她侧影上的目光。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尾调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搅动着本就难以平复的心绪。

车厢内的时间仿佛被拉长、凝滞。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

不知过了多久，在昏暗光线的掩护下，肖婉禾感觉到身边的气息靠近了。非常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接着，一股温热的气息，裹挟着那个久违的、亲昵到让她心尖发颤的称呼，极其轻微地拂过她的耳廓：

“婉婉…”

肖婉禾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细小的电流击中。搭在腿上的手指瞬间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试图唤醒理智的堤坝。

纪云卿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和难以掩饰的紧张期盼，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她耳中，只有她能听见：

“我们…还有可能吗？”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两人之间那层由五年时光、刻意疏离、职业壁垒和今晚的公开秘密共同构筑的、摇摇欲坠的薄纱。首白，赤裸，没有任何迂回，将那个最核心的问题血淋淋地抛到她面前。

肖婉禾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擂动起来！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五年前分手时那种刻骨的痛苦、对重蹈覆辙的恐惧、对自己无法掌控情感走向的焦虑、害怕依赖最终又失去自我的战栗……所有深植于她灵魂的“刺猬本能”在这一刻全面爆发，与内心深处那个无法否认的、被温泉之夜和方才那句“她”唤醒的渴望，在她脑中激烈交战、撕扯。

她想开口，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死，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窒息。她不敢转头，不敢看纪云卿此刻的眼神，只能更紧地抱住自己的手臂，身体下意识地、僵硬地向车门方向缩了缩，仿佛要逃离这个让她无处遁形的问题。最终，她只是几不可察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动作细微得几乎只是一个错觉。或者说，是更深沉的、死寂般的沉默，代替了她的回答。

车内本就稀薄的空气彻底凝固了，沉默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顾棠那“熟睡”的呼吸声似乎都消失了。

纪云卿看着她细微的躲避动作和那近乎否定的姿态，眼中的光芒，那在温泉山庄篝火旁、在真心话游戏时燃烧过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最终熄灭，只余一片深沉的墨色，里面清晰地掠过一丝受伤和浓浓的失落。他明白了。这沉默，这退缩，就是她的答案。他没有逼迫，没有追问，只是几不可闻地、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理解、无奈、疲惫。他缓缓靠回自己的椅背，也转向了窗外无边的黑暗，只留下一个沉默而僵硬的侧影。

车窗外，城市的轮廓在远方显现，灯火璀璨，却照不进这方狭小空间里凝固的冰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