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纪云卿雷霆万钧的维护余波未平，那股被强势托举的悸动还在肖婉禾心湖深处震荡，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与更深的复杂感交织缠绕。她强迫自己将所有精力投入到一份跨国并购案的尽职调查中，试图用冰冷的法律条款和繁复的数据筑起堤坝，阻挡那汹涌而来的情绪潮水。
就在这时，助理轻轻敲门：“肖律，纪总请您去一趟一号会客厅，有位重要的客人需要共同接待。”
肖婉禾眉心微蹙，迅速在脑中过滤日程。重要客人？需要她和纪云卿共同出面？她合上文件，整理了一下因专注工作而略显冷硬的职业表情，走向一号会客厅。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身影让她脚步微顿，冰封的心湖瞬间裂开一道缝隙。会客厅明亮的灯光下，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含笑与纪云卿交谈。那熟悉而慈祥的面容，正是他们大学时代的经济法教授——秦正儒教授。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但那双睿智的眼睛依旧温和明亮，带着洞悉世情的通透。
“秦教授！”肖婉禾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和久违的熟稔。她快步上前，那份刻意维持的顶级律师的疏离感在真正的长者面前，不由自主地软化了几分。
纪云卿也同时转头，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秦教授，语气是少见的温和与敬重：“教授，这就是我们沐禾的首席法律顾问，肖婉禾律师。” 他刻意使用了全称和职位，却仿佛在向一位共同的亲人介绍一个重要的存在。
秦教授的目光在并肩站立的两人身上来回扫视，那双阅尽千帆的眼睛里先是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深切的欣慰和了然的笑意，如同看着自家孩子终于归家。“小肖！真是……好久不见！好，好啊！”他伸出手，用力地握了握肖婉禾的手，又看看纪云卿，“你们两个……都出息了！真没想到，能在这里一起见到你们。”
秦教授是沐禾集团特聘的学术顾问，此次前来是参与一个关于企业合规与风险管控的专项研讨会。纪云卿和肖婉禾作为东道主和核心负责人，自然全程陪同。
接下来的半天，肖婉禾和纪云卿展现了极高的专业素养。在介绍集团业务、探讨学术模型落地、分析潜在合规风险时，两人无需过多言语，一个眼神、一个简短的提示，对方便能迅速接上思路，甚至能预判对方可能需要的数据或案例支持。肖婉禾严谨的法律逻辑与纪云卿宏观的战略视野完美互补。纪云卿在阐述决策考量时，肖婉禾会适时补充关键法律边界；肖婉禾在分析具体法律风险时，纪云卿则能精准指出其对整体运营的影响。这份浑然天成的默契，并非刻意表演，而是源于深刻了解对方思维模式后沉淀的本能。
秦教授坐在一旁，目光温和地追随着他们，那份欣慰的笑意始终未曾散去。他静静地听着，看着，仿佛在欣赏一幅失而复得的珍贵画卷。尤其是在看到肖婉禾条理清晰地驳斥一位专家过于理想化的模型漏洞，而纪云卿微微颔首、眼神中流露出无声的赞许时，秦教授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研讨会结束，送走其他专家，会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旧时光的味道。秦教授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目光再次落在安静坐在对面的纪云卿和肖婉禾身上。两人之间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各自的气场强大而独立，但那份无形的联结，在长者的眼中却清晰无比。
“时间过得真快啊……”秦教授放下茶杯，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润，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的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五年的光阴，回到了青葱校园。“看着你们俩现在这个样子，处理事情这份心照不宣的劲头……”他笑了笑，语气充满了怀念，“我就想起当年在学校，你们俩在图书馆为一个案例争得面红耳赤，转头又一起在模拟法庭上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样子。那时候，我就知道，是一对璧人。”
“璧人”两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纪云卿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肖婉禾则下意识地挺首了背脊，垂下的眼睫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瞬间翻涌的情绪。
秦教授没有在意他们细微的反应，继续温和地说着，语气里是纯粹的感慨和祝福：“虽然也磕磕绊绊，年轻人嘛，哪有不闹矛盾的？我记得小肖那时候倔得像头小牛，小纪你也拧……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他摇着头，笑容里满是世事沧桑后的通透与释然，“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你们。挺好，真好。”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你们。
这句朴实无华，甚至带着点家常口吻的感叹，却像一把尘封多年的钥匙，带着时光的铜锈与温度，“咔哒”一声，精准地捅开了两人心底那扇被刻意加固、层层封锁的记忆闸门。
刹那间，汹涌的往事裹挟着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不是争执，而是图书馆角落，阳光里她枕着他手臂睡着时，他小心翼翼不敢动弹的温柔； 不是质疑，而是模拟法庭胜利后，在无人处，她踮起脚尖飞快印在他唇上那个带着汗水和喜悦的轻吻；是秦教授办公室里，他耐心地开解因一场误会而冷战、各自倔强不肯低头的他们，温和地说：“两个骄傲又敏感的小刺猬啊，靠近取暖时，试着把刺收一收，把最柔软的心给对方看一看……”是毕业前夕，她站在紫藤花架下，眼中盛满对未来的憧憬和对他的依恋，轻声说：“纪云卿，我们一起走下去，好不好？”
那些被痛苦和决绝刻意掩盖的甜蜜、笨拙的付出、少年人纯粹的爱恋……此刻都如此清晰鲜活，与眼前这个强大、冷静、却同样伤痕累累的成年人对视着。
原来在旁人的眼中，尤其是这位温和睿智的见证者眼中，他们之间这份联结，从未真正断裂。时间没有消磨掉它，反而沉淀出一种近乎宿命的厚重感——“还是你们”。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伴随着沉重的酸楚，猝不及防地冲垮了肖婉禾心防的某个角落。她端起茶杯掩饰，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五年筑起的坚硬外壳，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时光无声却磅礴的力量，它提醒着她，有些东西，并非逃避就能抹去。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底那声悠长的叹息，带着久违的、对过往纯粹的眷恋和对命运弄人的无奈。
纪云卿的目光低垂，落在杯中琥珀色的茶汤里，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秦教授的话，像一道强光，照亮了他心中那五年耿耿于怀的黑暗角落。原来“恨”的背面，是如此顽固的“爱”与“认同”。原来在时光的长河中，他们早己被命运打上了彼此的烙印，在别人看来，从未真正分离。这份认知带来的宿命感，沉重得让他几乎窒息，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慰藉。
会客厅里陷入一片长久的静默。阳光移动，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秦教授不再说话，只是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微笑，静静地看着他们，任由那份时光的重量，沉甸甸地落在两个年轻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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