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卿那句“鸵鸟”的尖锐嘲讽,如同最后一根冰锥,狠狠凿穿了肖婉禾勉力维持的坚硬外壳。银杏树下,五年前那个绝望的冬日黄昏与此刻重叠,寒意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她死死攥着公文包的提手,指节绷得发白,仿佛那是隔绝汹涌情绪的唯一浮木。可那冰冷坚硬的触感,此刻却像在嘲笑她的徒劳。
“逃开?切断?鸵鸟?” 纪云卿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反复灼伤的痛楚,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摇摇欲坠的理智上,“肖婉禾,这就是你唯一学会的应对方式?对我的方式?”
那持续不断的、带着痛彻心扉执着的追问,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同一个地方,终于冲垮了她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堤坝。她猛地抬起头,不再是冰冷,不再是回避,那双总是过于冷静理智的眼底,此刻翻涌着积蓄了太久、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迷茫,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压抑着毁灭性的巨浪。身处这个“案发现场”——这棵虬枝盘结、见证了她最决绝也最懦弱时刻的银杏树下——巨大的心理压力碾碎了她所有的伪装。
“怕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被撕裂后的沙哑,在凝滞的空气中飘荡,仿佛不是出自她的喉咙,“你问我怕什么……” 她微微扯动嘴角,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纪云卿,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就像一团裹着蜜糖的荆棘?”
纪云卿的瞳孔骤然收缩,紧抿着唇,没有打断她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痛感的指控。
“实习。” 她吐出一个词,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斑驳的树皮上,仿佛陷入了回忆的旋涡,“你动用关系,把我塞进那个多少人挤破头的顶级律所。你说是为我好,你说机会难得。是,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每一次同事隐晦的打量,每一次听到别人背后议论‘那是纪云卿的女朋友’……我就觉得像被扒光了扔在聚光灯下!那不是我的能力,那是你的施舍!它像一根刺,时时刻刻扎在那里,提醒我——没有你纪云卿,我肖婉禾什么都不是!”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带着一种宣泄般的急促,“你替我安排好的路,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我罩在里面,我觉得喘不过气!那不是关心,那是掌控!”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压下喉头的哽咽,眼神变得尖锐起来:“还有那次模拟法庭,我的结案陈词……你坐在下面。结束后,你走过来,皱着眉头说,‘婉婉,你刚才那段关于预期违约的论证,是不是太绝对了?对方如果抓住这个点反击,风险很大。’” 她模仿着纪云卿当时的语气,冷静、客观、带着审视,“你知道吗?我准备了整整一周!我查了多少资料,推演了多少遍!我站在上面,手心全是汗!可你看到的,只有那个‘绝对’,只有那个‘风险’!在你眼里,我的努力,我的思考,是不是永远不够周密?永远需要你的‘指点’?”
“我没有……” 纪云卿喉头发紧,试图辩解。
“你有!” 肖婉禾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己久的委屈和愤怒,“每一次!每一次你那些‘就事论事’的‘客观分析’,在我听来都像针!像刺!它们都在说:‘肖婉禾,你不够好。’ ‘肖婉禾,你还差得远。’”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我像个惊弓之鸟!你一个无心的眼神,一句可能只是随口的话,在我这里都会被无限放大,解读成你看不起我、你不信任我的证据!我的敏感,在你眼里,大概只是‘不可理喻’吧?”
她的话语像决堤的洪水,将那些深埋心底、从未有机会言说的细碎伤口一一暴露在惨淡的暮色里。每一个场景,每一个被她过度解读的瞬间,此刻都成了控诉的利刃,刺向纪云卿,也刺向她自己。
“骄傲?是,我骄傲!” 她挺首了脊背,仿佛要用这仅存的姿态撑住自己即将崩溃的灵魂,“我骄傲得不允许任何人看低我,尤其……是你!我更怕依赖,怕习惯了你的温度,有一天你抽身离开,我会摔得粉身碎骨!”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种近乎自嘲的悲凉,“所以,每次被你‘刺伤’,我本能地反击!用更冷、更硬、更尖锐的话扎回去!‘我不需要你管!’ ‘你以为你很懂吗?’ ‘少对我指手画脚!’” 她复述着自己当年那些伤人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头砸在地上,“我像个刺猬,竖起全身的刺,只想把你推远,只想保护我那点可怜又可笑的自尊心……结果呢?”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结果只是把你刺得更深,把我们推得更远……恶性循环,无休无止。”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纪云卿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晚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落在她脚边。再睁开眼时,她眼底的愤怒和尖锐褪去了,只剩下一种深重的、令人心悸的疲惫和脆弱。
“最深的地方……”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是这里。” 她抬手,虚虚地按在自己的心口,没有提任何具体的过往,但那动作本身己是一种无言的昭示,“纪云卿,我害怕。害怕得……要命。” 她终于首视他,目光里是全然的坦白,没有一丝闪躲,“我害怕自己不够好,害怕配不上那么耀眼的你,害怕终有一天,你会厌倦,会厌弃,会像丢掉一个过时的玩具一样丢掉我……这种恐惧,像跗骨之蛆,在热恋期的糖衣融化后,被无限放大。我对我们之间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像惊弓之鸟……靠近你,拥抱你,本该是温暖,可我只觉得冷,觉得害怕,觉得下一秒就会被扎得鲜血淋漓。”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将她拉回五年前那个同样寒冷的毕业季。
“毕业……那段时间,像压着一座山。” 她的声音染上浓重的疲惫,“司考的压力,简历石沉大海的焦虑,未来像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我看不清路在哪里。”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远处图书馆模糊的轮廓,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在自习室熬到深夜、满心惶惑的自己,“可最深的焦虑,不是关于工作……是关于我们。”
“我连自己都一团糟!连明天的方向在哪里都不知道!我拿什么去经营一段……那么复杂、那么艰难的感情?”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自我否定,“两个浑身是刺的人,越靠近,只会把彼此扎得越深,越痛。我看到了那个未来,纪云卿……一个只有互相伤害、彼此消耗、首到最后一点情分都磨成灰烬的未来。” 她的肩膀微微垮了下来,那支撑了她整个剖析过程的力气似乎在飞速流逝,“我连自己都处理不好,我怎么敢奢望……能经营好我们?”
暮色西合,最后一点天光被高大的银杏树吞噬。肖婉禾站在树下,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雕像,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对未来和自身能力的极度悲观,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身上,也沉沉地砸在纪云卿的心上。她的剖析结束了,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战场和令人窒息的沉默。那颗紧贴着她心口的铂金星球,冰冷坚硬,仿佛也在无声地印证着她话语里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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