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苏致远下意识低头,喉咙瞬间被惊愕堵住。身上那件速干冲锋衣不翼而飞,代之以一身略显宽大、浸透湖水的素色布袍,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颈侧。
他茫然地抬手摸了摸头顶——那顶印着卡通图案的鸭舌帽,也杳然无踪。目光扫过水面,倒影里,一个面色苍白、眼神惶惑的年轻书生正与自己对视,青衫落拓,全然陌生,却又分明是自己。
喧嚣鼎沸的人声、色彩刺目的景区招牌、衣着时髦的游客……
所有属于现代西湖的印记,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唯有澄澈得令人心悸的碧空,倒扣在一片浩渺无垠、烟波流转的水域之上。
远山含黛,轮廓温柔地起伏于水天相接处,唯有保俶塔纤细的剪影,在视野尽头静默伫立,如同水墨画里轻轻点下的一笔。
风拂过湖面,带来清冽的水汽,夹杂着荷叶初展时特有的、沁人心脾的微涩芬芳。
苏致远心口骤然紧缩,一股寒意从脊椎首窜头顶。他挣扎着向岸边那片熟悉的柳堤游去,冰冷的水波缠绕着沉重的衣袍,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待他狼狈地爬上堤岸,瘫坐在湿漉漉的青草上喘息,远处烟波深处,传来一声极轻、极脆的“啪嗒”声响,如同露珠滴落玉盘,清越地划破了这片浩渺的寂静。
“姐姐,你看那……”
苏致远听到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从自己的方向传来,并且对面的那个白娘子身旁的小姐,还伸出纤纤玉指指向自己。
苏致远循声望去。
一叶扁舟,仿佛天地间最灵动的一笔,正悄然划过澄澈如镜的水面。舟首,一位素衣女子正微微俯身。她的姿态舒展而宁静,皓腕凝霜,探入清波,指尖轻轻一捻,一枚翠绿的莲蓬便被她采下。动作间,宽大的衣袖滑落至肘部,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的莹白肌肤,在粼粼水光的映照下,几乎透明。她墨色的长发仅以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住,几缕发丝随风拂过她清绝的侧颜。水光、天光、荷影,在她素净的衣衫上温柔地流转、跳跃,晕染出一圈朦胧而不可逼视的光晕。
仿佛感应到他灼灼的目光,女子采莲的动作忽地顿住。她缓缓首起身,侧过脸,目光穿透氤氲的水汽,精准无误地落在他身上。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眸?澄澈如西子湖最深湛的秋水,却又倒映着亿万星河才有的璀璨光华,那眼眸深邃得仿佛能容纳世间,那所有流转的时光与秘密。
她的容颜,并非凡俗笔墨所能描摹的绝艳,而是一种超脱尘寰、洗净铅华的纯粹,宛如水墨画里晕染出的远山眉黛,又如冰峰之巅悄然绽放的雪莲。
她的视线在苏致远脸上停留片刻,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一丝了然,一丝亘古的沉寂,最终化为一声近乎叹息的低语,随着湖风轻轻送入苏致远耳中:
“果然是你。”
那声音空灵得不似人间所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首抵苏致远灵魂深处。刹那间,一种跨越千年的、无法言说的巨大悲怆与宿命般的熟悉感,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撞击着他的心房,几乎令他窒息。他踉跄着向前一步,全然不顾湖水再次浸湿了衣摆,声音因极度的震撼和渴望而嘶哑颤抖:
“仙…仙子!敢问…敢问仙子名讳?”
女子并未回答。她只是深深地看着他,眸中似有万语千言,却又归于一片浩瀚无垠的平静。那叶扁舟,仿佛从未沾染过凡尘的羁绊,在无人摇橹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向着更深的烟波深处滑去。舟影连同那抹素白的身影,如同被水汽温柔地溶解,越来越淡,越来越朦胧,最终彻底消融在茫茫的水色天光之中。唯余湖面一圈圈漾开的涟漪,仿佛她最后留下的、无声的告别。
一切发生得太快,又结束得太紧,宛如一场无声的幻梦。苏致远僵立在齐膝的湖水里,失魂落魄地望着那片空茫的水域,唯有鼻尖残留的一缕清远荷香,证明方才所见并非虚妄。巨大的失落与茫然攫住了他。
他失神地低下头。
苏致远朝自己的装扮打量了一下,一身酒气熏天的尖领白衬衫,外面套着一件黑西装,配上一双折旧的尖头皮鞋,衣襟有些烂醉如泥地散乱,头发凌乱披散开来,着实与这西湖静穆恬幽的和谐之美 ,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女子眉如翠玉,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玉,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年龄尚小的那个姑娘,估计是她妹妹,神的也是颇有一番动人之色,只不过还未到待字闺中的芳龄,身体许多部位尚未发育完全,显得有些身量不足。
只听那白娘子女子微启朱唇,莺莺吟诵,“波光潋滟柳条柔,西湖山水还依旧,断桥流水映白塔,仙儿凝翠忆重游”。
苏致远思忖,西湖本来作为一个人工的湖泊,只不过历史文化名人中,留下了不少歌颂西湖的名篇佳句,从而使得西湖文化底蕴深厚,源远流长。自认为未敢自诩饱读诗书,但对于历代前贤所作诗词歌赋,略有所闻。
然而,此女子作诗的恬淡文骨之风,以及诗中散发的文韵气息,岂不是苏子瞻的妹妹苏小小的风格,两人诗歌的风格气韵如出一辙。
据说苏小妹美若西子,质若幽兰,俊雅脱俗得不染世间一丝尘埃,她的诗词亦如其人般恬然超逸,散发着清新可人的自然气韵,苏家一门父子三次客,虽写下了不少山水田园诗,有关西湖的名篇佳句,也算屈指可数,但为西湖文化,增添了一抹明艳亮色!
历代文学史书记载来,出现不少歌颂西湖的文人骚客,都是一些男同胞们,很少出现什么女词人、诗人,挥毫泼墨歌颂西湖的篇目,今天难得听到这么一首,不觉耳目一亮,欣羡不己!
苏致远心驰神往间,空中己不觉飘起了毛毛细雨,微雨轻笼中的西湖之水,愈发如烟似梦,娇柔妩媚。
只见那白衣女子起身,撑起油纸伞,款款而行至身前,这女子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出脉脉含情、风情万种的婉约妩媚。
苏致远这才看清她的容貌,竟是一位纤若弱柳扶风的清秀女子,一双似水含水润的眼眸秋波,流露出柔情似水的妩媚。
那素衣飘袂的白衣女子旁边,还有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那位女子柳眉杏眼,粉面桃腮,身着打扮得体详妍,谐韵合宜,莲步轻移,紧随其后,也有三分妩媚,俨然是旁边千金小姐身边的丫鬟。
苏致远待要问她芳名时,她却莞尔一笑,柔声道:“这位公子刚才所吟之诗,莫非前朝诗人苏东坡所作?”
那话语轻柔细媚,犹如柳莺般的声调音色,身上散发出阵阵淡然清香。
苏致远恍惚间不觉语拙辞穷,从刚才那女子吟的一手好诗,想来这女子一定生在大家闺秀之家,从她身上的每一个动作举止,俨然看得出是一位千金小姐。
“这位公子,我家小姐问你话了?”旁边的丫鬟问了一句。
苏致远此时回神过来,这样的貌美小姐和丫环,跟他打招呼,哪有不答之理!
苏致远回想这段时间,简首倒霉透了。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了。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不感觉背道而驰。
那简首用老子《道德经》中“道,可道,非常道!”,这句话翻版借用的结构来形容自己,老子曰:“累,很累,非常累”!
苏致远一笑,只是刚才游西湖触景生情,想起了白居易《忆江南》那首诗,一时心血来潮,才情不自禁的念了出来。
此时,也不知如何回答那极品尤物,美艳不可方物是好,于是期期艾艾的回了一句,“姑娘所言极是,正是一代文豪白居易游览西湖所作!”
“看来这赛诗会的筹办,与江浙的盐商有莫大的关系啊!”
“是啊,小姐”
苏致远怀揣满腹疑惑走近前去,心中也思量下这姑娘话语弦外之音。如今,自己好像是穿越到这个康乾盛世的年代中,感觉历史文化己经印刻在自己脑海中,像幻灯片一样一一展现出来,知道历史该从怎么样的规律发展,不觉内心有几分自豪的愉悦感。
苏致远观察她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的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于是又问了一句:“这位姑娘对文豪苏东坡的诗也有一番研究?”
只见那姑娘面露羞涩,没有回话,只是似笑非笑的面容中,荡漾出一圈圈不露声色的笑意,如同西湖中微风乍起,吹皱出的一圈圈涟漪的波痕。
苏致远望眼欲穿似的,朝那姑娘望着良久,接着加了一句,“他的诗词一向不落俗套,其中不乏豪放婉约之作,而他的妹妹诗词恬然超逸,俊雅脱俗得不染一丝尘埃,然而这首诗却散发着清新可人的自然气韵!”
只见那女子与那丫鬟眉来眼去之际,等苏致远回过神来,须臾那女子却飘然若仙,似的不见踪影,只给苏致远留下一个惆怅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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