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夜幕如墨，将悦来居笼罩在一片沉沉的暗影里。往常这个时候，客栈前堂早该掌了灯，觥筹交错声此起彼伏，可今日却格外安静，只有二楼靠窗的雅间透出一点昏黄的烛火，映着顾承煜临窗而立的身影。他指尖夹着一卷泛黄的密信，信纸边缘用朱笔圈着一行小字：「戌时末，悦来居后厨，与『夜莺』接头。」
「夜莺」，是他追查了三个月的贪腐案中，负责转移账册的关键人物。此人行踪诡秘，每次接头都用暗号，这次竟将地点定在了悦来居——这个被他视为暂时避风港的地方。
顾承煜放下密信，推开窗一条缝隙。晚风裹挟着巷口槐树的清香灌入，他却无心感受，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客栈后院的每一个角落。墙根下埋伏着两名暗卫，檐角黑影一闪，是另一名负责望风的侍卫。他甚至让赵大柱提前打烊，借口食材短缺，只留了苏晚晚和林妙妙在厨下收拾。
「王爷，目标还未出现。」一道极低的声音从房梁上传来，是他最得力的暗卫首领阿影。
顾承煜「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了通往后厨的那扇木门上。门虚掩着，透出一点昏黄的油灯光，隐约还能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你确定这东西好用？」是苏晚晚的声音，带着一丝怀疑。
「苏掌柜，我这秘制香料可是祖传的！」另一个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神秘，「别说做菜了，就是拌点凉菜，那味道也能让人回味无穷！整个京城，就我家有这方子！」
顾承煜瞳孔微缩。「秘制香料」？「回味无穷」？这字眼怎么听着如此耳熟？他想起密信里提到的接头暗号——「尝过江南的夜莺，便知塞北的风沙味」，难道这「秘制香料」就是接头信物？
他屏息凝神，悄悄运起轻功，几个起落便到了后厨窗外。窗纸破了个小洞，他凑过去一看，只见厨房里果然站着一个蒙面人。那人穿着深色短打，腰间悬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正从里面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苏晚晚。
苏晚晚接过油纸包，借着油灯看了看，眉头微蹙：「这包装……看着普通啊。多少钱一斤？」
「不多不多，十两银子一斤！」蒙面人搓着手，声音里透着狡黠，「苏掌柜你想想，用了我这香料，悦来居的生意不得更上一层楼？到时候赚的可不止这点钱！」
十两银子一斤？顾承煜心中冷笑。寻常花椒大料不过几文钱一斤，这骗子竟敢要十两？看来这「夜莺」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找了个卖调料的做幌子，这「秘制香料」怕是藏在调料包里！
他不再犹豫，猛地推开后厨的门，衣袂翻飞间带着一股凛冽的气势。「什么人？！」
「啊！」苏晚晚被吓得手一抖，油纸包掉在地上。那蒙面人更是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变了调：「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我就是个卖调料的，不是坏人！」
顾承煜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地上的油纸包，又看向瑟瑟发抖的商贩：「卖调料的？为何蒙面？为何在此密谈？」
「我……我怕被同行认出来抢生意嘛！」商贩赶紧扯下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憨厚的国字脸，额头上全是冷汗，「我看悦来居生意好，想推销俺家的秘制香料，怕苏掌柜不信，就……就多说了几句好话……」
苏晚晚这才反应过来，揉着胸口瞪着顾承煜：「病秧子！你干嘛啊？吓我一跳！」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油纸包，拍了拍上面的灰，「这是王记调料铺的老王，说有新到的香料，来问问我要不要。」
顾承煜看着地上那个再普通不过的油纸包，又看看苏晚晚莫名其妙的眼神，再看看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商贩，一股难以言喻的尴尬涌上心头。他刚才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简首像个傻子。
「没……没什么。」他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咳嗽两声，「路过，听见里面有动静，进来看看。」
「路过？」苏晚晚挑眉，「你从二楼路过到后厨，还带这么大动静？」
顾承煜无言以对，只能将目光转向那个商贩：「你这『秘制香料』，到底是什么？」
商贩见顾承煜语气缓和了些，连忙爬起来，献宝似的打开油纸包：「大侠您看！这是俺爹传下来的方子，叫『十三香』！里面有八角、桂皮、丁香、花椒……足足十三种香料呢！炒菜炖肉都香得很！」
十三香？
顾承煜看着那包棕红色的粉末，闻着里面散发出的混合香气，眉头猛地一蹙。这味道……竟有些熟悉？他下意识地拿起一点粉末放在鼻尖轻嗅，那浓郁的、带着点辛辣和回甜的香气，瞬间勾起了他尘封的记忆。
很多年前，在他母妃的宫里，御膳房的老厨子做红烧肉时，似乎就用过类似的香料。那时候他年纪小，总喜欢扒在灶台边看，老厨子还曾笑着捏过他的脸，说这是他老家带来的「十三香」，能让肉香飘三条街。
母妃……
顾承煜的眼神微微一暗，随即恢复了平静。他将粉末放回纸包，递给苏晚晚：「确实是调料。」
苏晚晚接过，好奇地问：「怎么了？这香料有问题？」
「没问题。」顾承煜摇摇头，挥了挥手让商贩离开，「你想买就买吧。」
商贩如蒙大赦，连忙收拾东西，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谢谢大侠！谢谢苏掌柜！需要香料随时叫我！」
后厨里只剩下顾承煜和苏晚晚。油灯的火苗轻轻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苏晚晚看着顾承煜略显复杂的神情，忍不住问：「刚才你那么紧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又在查什么案子？」
顾承煜沉默了一下，没有首接回答，只是拿起桌上的十三香，又闻了闻：「你刚才说，他说这香料能让人『回味无穷』？」
「是啊，」苏晚晚耸耸肩，「卖东西的不都这么说嘛，夸大其词。不过这味道闻着还行，说不定炒菜真能用。」
顾承煜看着手中的十三香，又想起密信里的「夜莺」，还有刚才自己那番乌龙操作，只觉得一阵头大。他原本以为能在此地人赃并获，没想到却闹了这么一出。
「以后，」他放下十三香，看着苏晚晚，语气难得地带着一丝无奈，「陌生人来推销东西，尤其是这种神神秘秘的，多留个心眼。」
「知道啦知道啦，」苏晚晚摆摆手，开始收拾灶台，「你呀，就是想太多。对了，这十三香我看着不错，明天试试做红烧肉怎么样？说不定真能让客人回味无穷呢。」
顾承煜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缝照在她发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他心中那点因查案失败而产生的烦躁，竟莫名地消散了些。
「随你。」他轻声道，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包十三香，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母妃宫里的红烧肉香。或许……下次可以让她试试，用这十三香做一道，像当年那样的味道。
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记忆中的那种感觉。
夜风吹过，后厨的油灯轻轻晃了晃，映着顾承煜略显落寞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而苏晚晚还在兴致勃勃地研究着那包十三香，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成了王爷查案中的「神秘接头人」。悦来居的夜晚，就在这场乌龙闹剧里，悄然拉开了新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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