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景王府,银杏叶刚染上半片金黄,便被一阵“噼里啪啦”的算盘声惊得在枝头打了个旋。这声响并非来自账房,而是从垂花门一路响到了花园深处,伴随着一个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小李子,你这月例银子算错了!前替夫人去绸缎庄买丝线,那老板多找了三钱银子,你怎的没算进支出?”
被点名的小厮小李子苦着脸,手里还端着刚沏好的碧螺春:“苏老爷,那是夫人让小的收着当跑腿赏钱的……”
“赏钱也是王府的钱!”说话的正是苏旺财,他今日穿了件簇新的藏青锦袍,腰间明晃晃挂着把紫柚木算盘,珠子在晨光里锃亮。自打上回顾承煜一句“岳父若不嫌弃,可常来王府小住”,这位京城有名的苏记绸缎庄老板,竟真的卷了铺盖,以“替女儿女婿看家”为名,在王府西跨院安了家。美其名曰养老,实则把王府上下搅了个天翻地覆。
“过日子就得精打细算,”苏旺财晃着算盘,珠子跟着“哗啦啦”响,“想当年我在江南跑船,一个铜板都得掰成两半花……”
小李子趁他喘气的功夫,赶紧端着茶溜了。这苏老爷来王府不过半月,己把管家老陈头气得告了三回假,理由是“头晕目眩,算珠耳鸣”。
绕过九曲回廊,苏旺财的算盘声在小厨房门口又响了起来。厨娘正往账本上记今日采买的菜钱,见他来了,下意识地把账本往怀里藏。
“躲什么?”苏旺财笑眯眯地凑过去,算盘往桌上一磕,“我瞧瞧,今日猪肉多少钱一斤?南货店的香菇是不是又涨价了?跟你说,买菜得赶早市,西市王屠户那儿,卯时三刻前的肉最新鲜,还能砍半价……”
厨娘哭丧着脸:“苏老爷,王府采买有固定的供货商,不能随便换啊……”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苏旺财拨拉着算珠,“你看这账本,上月油盐酱醋多花了二两七钱三分,照我看,都是没讲价的缘故!明日我带你去东市,看我怎么跟那油坊老板掰扯……”
正说得唾沫横飞,廊下忽然传来一声轻笑。苏晚晚挽着顾承煜的胳膊走了过来,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夹袄,袖口绣着缠枝莲,见父亲又在“授课”,无奈又好笑:“爹,您又在教下人做生意呢?”
苏旺财见了女儿女婿,立刻收起了训人的架势,堆起笑脸:“晚晚,承煜,你们来得正好。我正跟张厨娘说呢,这月的菜钱能省下不少,回头爹给你们添件新皮草,今年冬天格外冷……”
顾承煜看着岳父腰间那把恨不得长在身上的算盘,又看了看他袖口磨得发亮的边,心中无奈更甚。他从未想过,威严赫赫的景王府,有朝一日会被一把算盘搅得“鸡飞狗跳”。可偏偏,看着岳父这副精力充沛、把王府当自家铺子打理的模样,他心底那点为官家子弟的刻板,竟渐渐被一种奇异的温馨取代。
“岳父有心了,”顾承煜扶了扶苏旺财差点滑落的算盘,“只是王府用度自有章法,您老不必如此劳心。”
“嗨,我这不是闲着也是闲着嘛!”苏旺财拍了拍算盘,“再说了,替我女婿管家,我乐意!”
话音刚落,一团雪白的影子“嗖”地从假山后窜出来,绕着苏旺财的腿首打转。正是王府的猫主子雪球。这猫不知何时被苏旺财瞧上了,成了他最新的“教学对象”。
“哎哟,我的小账房来了!”苏旺财立刻弯腰抱起雪球,往花园石凳上一坐,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迷你算盘,往石桌上一放,“来,雪球,今日爹教你‘九归诀’!”
顾承煜和苏晚晚相视一笑,走到廊下坐下。阳光透过稀疏的叶隙,洒在石桌上,把那迷你算盘的珠子照得像撒了一把碎金。苏旺财把雪球搁在腿上,一手按住它的背,一手捏着它的小爪子,往算珠上拨:“看好了,这是个位,这是十位……一上一,一下五去西……”
雪球不耐烦地甩着尾巴,圆溜溜的蓝眼睛盯着算珠,爪子刚被拨拉到珠子上,立刻好奇地伸爪去扒拉。“噼里啪啦”,几颗算珠被扒拉得乱晃,有一颗还“叮”地掉在地上。
苏旺财也不生气,弯腰捡起算珠,又把雪球的爪子按回去:“别急嘛,熟能生巧!想当年我学算盘的时候,手指头都磨出茧子了……将来等你学会了,就让你给王府管账,比那老陈头靠谱!”
雪球“喵”了一声,似乎是抗议,爪子一甩,把整个算盘都扒拉到了地上。
“嘿你个小捣蛋!”苏旺财笑着刮了刮雪球的鼻子,雪球却趁机一口咬住了他的算盘珠穗,晃着脑袋玩得不亦乐乎。
顾承煜靠在廊柱上,看着石凳上一人一猫的闹剧,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岳父大人这副模样,哪里像个该在府中安享晚年的老太爷,分明是把王府当成了他的另一个“生意场”,连只猫都要被他培养成“账房先生”。
他想起初遇苏旺财时,对方是个在商场上锱铢必较的精明商人,第一次见面就拉着他算了半晌“娶媳妇的成本与收益”,让他这个见惯了朝堂权谋的王爷哭笑不得。可如今,看着他抱着猫,耐心十足地念叨着算珠口诀,阳光落在他微白的发鬓上,竟生出一种难得的慈和。
“你看爹,”苏晚晚轻轻靠在顾承煜肩上,眼底含笑,“以前在苏府,他就总说要教弟弟算账,弟弟顽劣不肯学,如今倒把主意打到雪球身上了。”
顾承煜握住妻子的手,指尖传来她的温暖:“也好,有岳父在,王府倒是多了不少生气。”
确实多了生气。自从苏旺财来了,王府的账房先生每天都要对着算盘叹气,下人们见了他都得绕道走,生怕被抓去“上生意课”,就连花园里的鸟雀,似乎都被那日复一日的“噼里啪啦”声惊得不敢落枝。
可奇怪的是,顾承煜看着石凳上那个执着地把算珠往猫爪下塞的身影,心里却没有半分不耐。他想起苏晚晚说过,苏旺财年轻时吃了不少苦,靠一把算盘打出了苏记的天下,这算盘于他,不仅是谋生工具,更是半生心血的寄托。如今他老了,不在铺子里忙活了,便把这份执念带到了女儿的家里,用他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女儿女婿的关怀。
“岳父,”顾承煜忽然开口,走上前,“雪球性子顽劣,学不会算术的。”
苏旺财头也不抬:“谁说学不会?我天天教,总能教会!将来我要是不在了,就让雪球替我看着你们,别让人骗了去……”
这话听着有些伤感,顾承煜却知道,这是苏旺财独特的表达方式。他蹲下身,帮苏旺财捡起滚到脚边的算珠,看着雪球终于玩腻了算盘,跳下来蹭着他的裤腿撒娇,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其实也挺好。
威严的王府里,有温柔的妻子,有活泼的猫,还有一个整天扛着算盘、把“精打细算”刻进骨子里的岳父。算盘珠子的“噼里啪啦”声,取代了往日的寂静,成了景王府里最独特的“生活乐章”。
苏旺财见女婿也凑过来,立刻来了兴致:“承煜,你看,这‘九归诀’其实不难,我教你……”
顾承煜看着岳父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属于老商人的、对数字和算计的热爱,也是对这个家的一片热忱。他无奈地扶了扶额,却还是点了点头:“好,那就有劳岳父指点。”
阳光下,一人一猫一算盘,再加一个略显无奈却纵容的王爷,构成了景王府秋日里一幅最生动的画面。算盘珠子依旧“噼里啪啦”地响着,只是这声响里,少了几分市侩,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温暖。或许,这就是苏旺财独特的“养老”方式,也是他送给女儿女婿的、最朴实也最真挚的“王府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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