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卷着槐花香飘进靖安王府的西跨院,赵大柱正蹲在廊下给那只叫“将军”的狸花猫顺毛,忽听屋里“哐当”一声响,跟着就是顾承欢中气十足的嚷嚷:“赵大柱!你给我进来!”
他手一抖,差点把猫毛薅下来,忙不迭应着“来了来了”,拍了拍裤子上的灰,颠颠儿地往屋里跑。刚迈过门槛,就见顾承欢叉着腰站在桌边,面前摆着个翻倒的汤碗,乳白色的鱼汤洒了半桌,连带着她月白色的裙摆上都溅了几滴油星子。
“怎么了这是?”赵大柱赶紧拿起抹布去擦桌子,眼角余光瞥见自家媳妇鼓着腮帮子,活像只气鼓鼓的小河豚,忍不住放软了声音,“烫着了?”
“才没有!”顾承欢梗着脖子,脚尖却不自觉地往回缩了缩,耳根悄悄泛红,“是这破碗太滑了!你看你买的什么次品,一拿就掉!”
赵大柱这才瞧见她右手食指上红了一小块,显然是被烫到了。他心里一紧,也顾不上擦桌子了,拉过她的手就往嘴边送,呼呼地吹着气,声音里带着心疼:“还说没烫着,都红了。我看看,起泡没?”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带着常年练拳的薄茧,轻轻托着她纤细的手指,动作温柔得不像话。顾承欢被他吹得手心发痒,心里那点火气早就跑得没影了,嘴上却依旧不饶人:“瞎吹什么!这点小伤算什么,想当年本郡主在围场射鹿,被箭羽划破胳膊都没皱一下眉!”
“是是是,郡主厉害。”赵大柱从善如流地应着,转身去灶房舀了瓢凉水,小心翼翼地给她冲手指,“不过再厉害也得疼不是?以后这种端汤的活儿让我来,你乖乖坐着等吃就好。”
顾承欢被他哄得舒坦了,嘴角偷偷往上翘,却还板着脸:“谁要你伺候?我就是看你蹲在外面撸猫不顺眼,叫你进来干活的。”她说着踢了踢旁边的小板凳,“愣着干什么?坐下,我给你盛饭。”
桌上摆着西菜一汤,红烧肘子炖得油光锃亮,醋溜白菜酸香扑鼻,还有一盘金黄的炸丸子,都是赵大柱爱吃的。顾承欢拿起他的大碗,往里面满满地扣了两勺米饭,又夹了好几块肘子肉,堆得像座小山,临了却把他碗里刚夹进去的青菜全扒拉到自己碟子里,凶巴巴道:“不许挑食!你看你都瘦了,多吃点肉!”
赵大柱瞅着自己碗里纯纯的荤菜,再看看她碟子里堆成山的青菜,忍不住挠了挠头:“郡主,我也得吃点素的,不然该积食了。”
“积什么食?”顾承欢瞪他一眼,筷子“啪”地敲在他手背上,“你天天在后院劈柴练功,消耗多大?不多吃点肉怎么行?再说了,青菜涩口,我替你吃了,你还不乐意?”
她这话说得理首气壮,仿佛抢了他的青菜还是天大的恩赐。赵大柱看着她鼓着腮帮子嚼青菜的样子,忽然就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乐意,怎么不乐意?郡主替我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顾承欢被他笑得心里发慌,狠狠剜了他一眼:“笑什么笑!快吃你的饭!再笑我把你碗里的肉全倒了!”
话虽如此,她手上却没停,又往他碗里夹了个炸丸子,动作快得像是怕被人瞧见似的。赵大柱低头扒着饭,心里暖烘烘的。自打他和顾承欢成了亲,这日子过得就跟做梦似的。谁都知道前朝的安乐郡主是京城里有名的“小辣椒”,骑马射箭样样来得,脾气更是火爆,当年多少王孙公子想要求娶,都被她用鞭子赶跑了。可谁能想到,这朵带刺的玫瑰嫁了人,竟藏着这么多温柔的小性子。
就说前几日他淋了场雨,夜里发起高烧,迷迷糊糊中总感觉有人在他额头敷凉毛巾,还时不时摸他的额头,嘴里碎碎念着“赵大柱你可别死啊,你死了谁给我劈柴谁给我买糖葫芦”。他烧得浑身发软,却能听出她声音里的哭腔,还有那小心翼翼的动作,轻得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宝。
等他第二天烧退了些,才发现顾承欢趴在他床边睡着了,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头发乱糟糟的,平日里总是一丝不苟的发髻都散了好几缕。他刚想伸手替她拢拢头发,她就猛地醒了,眼睛红红的,见他醒了,先是愣了一下,跟着就扑过来,拳头噼里啪啦落在他胳膊上,力道却轻得像挠痒痒:“你个死大柱!终于醒了!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拳头落了没几下,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他手背上,滚烫滚烫的。赵大柱这辈子没见过女子掉眼泪,更别说是自家媳妇了,顿时慌了手脚,笨拙地抬手想替她擦眼泪,却被她一把拍开:“哭什么哭!我才没哭!是眼里进沙子了!”
说着她转身就往外跑,没一会儿端着碗黑漆漆的药汤进来,捏着他的鼻子就往他嘴里灌,药汁苦得他龇牙咧嘴,她却瞪着眼说:“良药苦口!快喝!不然烧不退把你扔去喂狗!”
可等他皱着眉头把药喝完,她又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颗糖,剥开糖纸塞进他嘴里,凶巴巴道:“含着!甜的!”
那糖是橘子味的,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比他小时候吃过的任何糖都要甜。赵大柱看着她别扭地别过脸,耳根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忽然就觉得,被这位“暴力”郡主这么宠着,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
“发什么呆?”顾承欢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拽出来,只见她手里举着个啃了一半的鸡腿,正瞪着他,“是不是觉得我做的菜不好吃?”
“好吃!太好吃了!”赵大柱赶紧扒了一大口饭,含糊不清地说,“郡主做的菜,比御膳房的都好吃!”
“算你有眼光。”顾承欢得意地扬起下巴,把啃剩下的鸡骨头精准地扔进墙角的渣斗里,动作利落得像在射箭,“下午跟我去趟街西头的点心铺,我上次吃的那个桂花糕不错,你去给我买两盒。”
“成。”赵大柱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挠了挠头,“不过我上午在后院劈柴的时候,看见张妈在晒青梅,说是要给你做青梅酱,要不要等做好了再去买点心?”
顾承欢眼睛一亮:“青梅酱?她怎么不跟我说?”
“我听张妈说想给你个惊喜。”赵大柱笑得憨憨的,“她说你上次吃饺子的时候念叨着青梅酱开胃,就记着呢。”
“算她有良心。”顾承欢嘴上说着,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忽然瞥见赵大柱藏在身后的手,眼睛一眯,“你手里藏的什么?”
赵大柱嘿嘿一笑,从身后拿出个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块晶莹剔透的琥珀糖:“上午去前院给王爷送劈好的柴,正好看见苏姑娘在做这个,她说你爱吃甜的,让我给你带回来。”
顾承欢看着那琥珀糖,心里甜滋滋的,伸手去拿,指尖刚碰到糖块,又猛地缩回来,抬脚就往赵大柱小腿上踹了一下:“好啊你!得了好东西竟敢藏着掖着!是不是想独吞?”
这一脚力道不轻,赵大柱“哎哟”一声跳开,却没生气,反而笑得更欢了:“哪能啊郡主,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我看你是找打!”顾承欢柳眉倒竖,抓起桌上的鸡毛掸子就追了上去,“赵大柱你给我站住!看我今天不揍得你满地找牙!”
赵大柱笑着往院子里跑,故意放慢了脚步,让她能追得上。顾承欢提着裙摆追在后面,鸡毛掸子时不时落在他背上,力道不大,更像是在撒娇。两人一个跑一个追,笑声像银铃似的洒满了整个庭院,惊得廊下的燕子都扑棱棱飞了起来。
“你跑什么跑!有种你站住!”顾承欢追得气喘吁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颊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
“不跑才傻呢。”赵大柱回头冲她做了个鬼脸,脚下却故意一绊,“哎哟”一声摔在草地上,还顺势打了个滚,正好滚到顾承欢脚边。
顾承欢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举起鸡毛掸子作势要打:“让你装!看我怎么收拾你!”
鸡毛掸子落在赵大柱背上,软乎乎的,带着点痒。他故意夸张地喊着“哎哟疼疼疼”,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顾承欢,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顾承欢被他看得心慌,手上的力道更轻了,嘴上却依旧不饶人:“叫你装!叫你骗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话没说完,就听院门口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两人同时回头,只见顾承煜负手站在月亮门边,脸色黑得像锅底,手里还握着根手腕粗的棍子,显然是刚从练武场过来。
原来顾承煜路过西跨院,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还夹杂着自家妹妹的怒喝和赵大柱的“惨叫”,他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赵大柱这憨小子欺负他妹妹,当即从旁边的兵器架上抄了根棍子就冲了过来,打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胆大包天的妹夫。
可他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自家妹妹举着鸡毛掸子,正一下下落在赵大柱背上,而那个本该被欺负的赵大柱,不仅没生气,还躺在地上笑得一脸傻气,眼睛首勾勾地盯着他家妹妹,那眼神,黏糊得像是拔丝红薯。
顾承煜举着棍子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都愣住了。这场景……怎么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顾承欢见哥哥来了,手里的鸡毛掸子“啪嗒”掉在地上,脸上飞起两抹红霞,梗着脖子道:“哥!你站那儿干什么?”
赵大柱这才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看着顾承煜手里的棍子,挠了挠头:“王爷,您这是……”
顾承煜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又看了看地上的鸡毛掸子,喉结滚动了一下,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听见赵大柱转向顾承欢,笑得一脸灿烂:“娘子,刚才那下打得有点重了,不过你要是再往左边点,那处痒痒肉……”
“赵大柱你闭嘴!”顾承欢脸都红透了,抬脚就往他膝盖上踹了一下,这次倒是用了点力气。
赵大柱“哎哟”一声,却还是笑着,半点不生气。
站在门口的顾承煜:“……”
他举着棍子,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傻子。这哪里是家暴?这分明是小两口在打情骂俏!他这当哥哥的冲进来,还举着根棍子,活像个搅扰人家好事的棒槌。
苏晚晚不知何时也走到了顾承煜身边,看着眼前这一幕,笑得肩膀都在抖,伸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道:“王爷,咱们还是走吧,别在这儿当电灯泡了。”
顾承煜这才回过神,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慢慢放下手里的棍子,脸上努力挤出一副平静的表情,可耳根却悄悄红了:“咳……你们……继续。”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是身后有老虎在追。苏晚晚捂着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僵硬的背影,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笑什么?”顾承煜回头瞪了她一眼,语气里带着点不自在。
“我笑王爷刚才的样子,像个抓奸的老父亲。”苏晚晚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引得他耳根更红了。
“胡说八道。”顾承煜别过脸,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我只是……担心承欢受委屈。”
“我看啊,该担心的是赵大柱才对。”苏晚晚笑着说,“不过看赵大柱那模样,怕是被承欢郡主打着,心里都甜着呢。”
顾承煜想起刚才赵大柱那傻呵呵的笑容,又想起自家妹妹那口是心非的样子,不由得摇了摇头,嘴角却噙着笑意。他这个妹妹,从小被父皇母后宠坏了,性子野得像匹野马,他总担心她嫁不出去,就算嫁出去了也会被夫家嫌弃。可如今看着她和赵大柱这样,打打闹闹里全是旁人看不懂的情意,他这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他们这样……也挺好。”顾承煜轻声说,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槐树叶,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
“是啊。”苏晚晚挽住他的胳膊,靠在他肩膀上,看着西跨院里那对还在打闹的身影,笑得眉眼弯弯,“这就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承欢郡主是找到了愿意被她‘欺负’的人,赵大柱也是找到了愿意‘欺负’他的人,这才是最好的日子呢。”
初夏的风带着花香掠过庭院,西跨院里传来顾承欢清脆的笑声和赵大柱憨厚的应答,与远处传来的蝉鸣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热热闹闹的画面。顾承煜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苏晚晚,伸手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心里忽然觉得,这王府的日子,似乎比他想象中要热闹得多,也温暖得多。
这样的热闹,这样的温暖,他大约是永远也不会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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