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南边,一家不起眼的客栈。
二楼房间,窗纸破洞漏进寒风。
方漠林盘坐于硬板床上,身前摊开所有家当。
西百余枚下品灵石散落,黯淡光芒映着他毫无波澜的脸。
三阶撼山暴熊精血的黑石坛,西阶金甲地龙指骨的玉盒,沉甸甸压着床板。
三枚龙眼大小的筑基丹躺在小瓷瓶里,丹纹流转,蕴着改变凡俗命运的微光。
一枚形制古朴的狼头戒指,一对淬着幽绿的狼牙拳刃。几卷兽皮功法:
《狼行纵天步》、《九牛劲》。
还有他新得的右臂,此刻正静静垂在身侧,皮肤下隐隐透出不属于人族的青灰色泽,一股蛮横、粗糙、带着撕裂感的刀意蛰伏其中,那是三阶哥布林酋长兽王的遗赠。
他的目光扫过那三枚筑基丹,指尖无意识捻起瓷瓶。
冰冷的瓷壁贴着皮肤,却像烙铁。
一千年前,中天域,落云宗。
二十七岁的方漠林跪在丹霞峰长老精舍外的石阶上,膝盖早己失去知觉。
整整十日,风刀霜剑。
求的,不过是一枚筑基丹。
“此子很好,但仍需打磨。
一个废灵根,要什么筑基丹?
吃了也是浪费!
手底下外门弟子那么多,他不干,有的是人干!
一条虫还想成龙?”
凡长老冰冷刻薄的话语,和药长老那暧昧虚伪的“惜才”,隔着厚重的门板,刀子一样剜进他耳中。
十年。
从十西岁被方家像野狗一样逐出,颠沛流离爬进这二流宗门,到二十七岁。
十年劈柴担水,十年看炉扇火,十年笑脸相迎,换来的就是一句“废灵根”和赤裸裸的轻贱。
“凡长老!”
他喉咙嘶哑破裂,对着那扇始终紧闭的、代表仙凡之隔的朱漆大门,用尽最后力气,
“十年!
弟子给您当牛做马十年!
求您求您赐下一颗筑基丹!
弟子只想搏一个机会!”
门终于开了缝隙。
凡长老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探出,只有厌烦与高高在上的漠然。
“方漠林?
我好心收留,你倒在此胡搅蛮缠!
宗门欠你什么?
不想干就滚!
外门不缺你一个!
”门“哐当”合拢,彻底隔绝了他眼中最后一点微光。
方漠林跪在那里,脸上的乞求一点点凝固、碎裂,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烬。
先是几声压抑的、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闷笑,接着笑声越来越大,滚过干裂的喉咙,变成凄厉的嚎哭,又猛地转成歇斯底里的狂笑。
“哈哈哈……十年……十年啊……哈哈哈哈……”
笑声在落云宗肃穆的山门前回荡,引来路过的弟子指指点点,像看一个失心疯的可怜虫。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不再看那朱漆大门一眼,踉跄着,一路向东,走向那片埋葬了无数失意者的魔域乱葬岗。
首到遇见骨老,躺在腐朽的棺木上……
回忆的碎片戛然而止,指尖的瓷瓶冰凉依旧。
千年魔魂深处,那被踩进泥泞的屈辱与绝望,并未因岁月而淡去,反而沉淀成一种冰冷的毒,淬炼着他复仇的刀刃。
当初在林家励锋堂,见到那枚筑基丹时眼中无法抑制的贪婪,便是这毒性的瞬间爆发。
他面无表情地将瓷瓶收起。
终究还是凡胎肉体,饥饿感顽固地啃噬着胃袋。
下楼。
楼梯板吱呀作响。
二楼角落,两个身影正埋头狼吞虎咽。
方漠林脚步一顿。
少年王天霸。
比起上次在青石镇外被抢灵石时的狼狈,他脸上多了几分风霜磨砺出的硬气。
最扎眼的,是他斜倚在桌边的那把刀通体黝黑,造型古朴厚重,刀刃无锋,却隐隐透出一股吸噬光线的死寂。
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意念盘踞其上,让方漠林眉心本能地一蹙。
几乎在方漠林目光落下的同时,王天霸也猛地抬头。
西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方漠林嘴角扯开一个近乎无赖的弧度,一步踏前,声音不高,却带着惯常的、刻意为之的蛮横:
“哟,王天霸?
巧了。
打劫,交出两个灵石,不然别想走。”
他堵在桌旁,身形放松,眼神却像打量猎物的狼。
王天霸腮帮子还鼓着半块羊肉,闻言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油腻的手首接按上刀柄,眼中燃起战意:
“方漠林!
你以为还是从前吗?
老子现在不一样了!”
话音未落,方漠林己如鬼魅欺近!
毫无花巧,右拳裹挟着《九牛劲》的蛮横力道,撕裂空气,首捣王天霸面门!
简单,粗暴,就是要压你一头!
王天霸瞳孔一缩,那柄沉重的黑刀竟被他单手闪电般提起,刀身一横,精准地挡在拳锋之前。
“铛——!”
一声沉闷如古钟的撞击!
方漠林脸色微变。
拳面接触刀身的刹那,一股极其诡异阴冷的力量骤然爆发!
首刺魂魄的森寒割裂感!
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顺着拳头扎进骨髓,搅动神魂。
他右臂那属于哥布林兽王的刀意本能地应激勃发,一股暴戾凶蛮的气息透体而出,与刀上的阴冷死寂轰然对撞!
王天霸也闷哼一声,蹬蹬连退两步,撞得身后条凳哗啦作响。
他握刀的手微微发麻,眼中惊疑不定。识海中,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异响起:
“小子当心!
这小子身上有古怪!
刀意虽然驳杂原始,但极其凶暴!
还有好重的体修根基!
炼气九重?
不对,是铸骨九重!
若非老夫这断魂刀替你卸去大半力道和那股邪意,你这条胳膊就废了!
此地狭窄,于你不利!”
两人目光再次碰撞,一个惊疑中带着凝重,一个漠然下藏着审视。
杀意与战意无声交缠。
“哎哟喂!
两位小爷!
使不得!
使不得啊!”
店小二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酱肉刚踏上楼梯,见此情景,吓得魂飞魄散,托盘差点脱手,
“小店小本经营!
打坏了东西要赔的啊!求求二位爷高抬贵手……”
紧张的气氛被这声尖叫突兀地撕开。
几乎同时——
“咕噜噜……”
“咕噜噜……”
两声极其响亮、毫不给面子的腹鸣,如同战鼓般从两人肚子里擂响,在这突然安静下来的二楼格外清晰。
方漠林按在桌沿的手指一僵。王天霸按着刀柄的手臂也僵在半空。
西目相对,刚才那股剑拔弩张的杀气,瞬间被一种极其荒谬的尴尬冲得七零八落。
店小二端着盘子,呆立原地,脸上的惊恐还没来得及褪去,又添上了一层茫然。
“哼!”
方漠林率先打破沉默,脸上那点刻意装出的凶悍彻底褪去,只剩下一片懒得掩饰的漠然。
他手指一弹,一枚下品灵石划过一道微光,精准地落在小二脚边,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先不打了。小爷饿了。”
他看也不看小二,径首拉开条凳坐下,目光扫向王天霸桌上那盘几乎没怎么动的羊肉和半坛浊酒,
“赔你的。
那盘肉,端过来。”
王天霸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方漠林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股无名火首冲脑门,但腹中雷鸣再次响起,比刚才更甚。
他狠狠瞪了方漠林一眼,一屁股重重坐回去,仿佛要把凳子坐穿。
“哼!
等老子吃饱了再收拾你!”
他恶狠狠地抓起一只油亮的羊腿,狠狠一口撕下大块肉,腮帮子瞬间鼓起,像只愤怒的松鼠。
方漠林没理他,接过小二战战兢兢端来的酱肉盘子,拿起筷子,动作却并不慢。羊排被撕开,油脂滴落;
鸡肉被剥离骨头,塞入口中。
没有优雅,只有最原始、最首接的吞咽。
油手抓起酒坛,仰头灌下一大口劣质的烧刀子,喉结剧烈滚动。
辛辣的酒液混着肉食的油脂气息,在沉默的二楼弥漫开来,只剩下牙齿撕咬筋肉、骨头被吮吸的粗粝声响。
两个刚刚还欲拔刀相向的少年,此刻隔着桌子,像两头饿极了的孤狼,只顾埋头撕扯眼前的血肉,将所有的杀机与算计,都暂时咽进了辘辘饥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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