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午后，空气却沉甸甸的，裹着戏楼里陈年脂粉的甜腻和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湿霉味，沉沉压在林晚单薄的肩上。
她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那双曾经只抚琴、执笔的手上。
如今，这双手被染上了俗艳的蔻丹，指尖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旁边，小她三岁的妹妹林意，正笨拙地踮着脚试图将一件水红的戏服挂上高高的衣架，瘦小的身子在宽大的衣服里显得格外伶仃。
“姐姐，”
林意声音细细的，带着点怯生生的讨好，她努力想挂好那件对她而言过于沉重的戏服，却总差那么一点点，衣架在木杆上发出轻微而刺耳的摩擦声，
“孙管事说……说晚上贵客多，要你.…要你唱那出《游园惊梦》….....”
林晚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像受惊的蝶翼。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搭在妹妹微凉的手背上，将那件沉甸甸的戏服接了过来。
指尖触碰到那冰凉滑腻的绸缎，一股寒意顺着指尖首往上爬。
“嗯。”
她低低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被窗外麻雀的聒噪淹没。
三年了。
自从十五岁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吞噬了宅邸，父母双亡。
她和妹妹被如狼似虎的亲戚当作累赘，一纸卖身契便塞进了这“伶香楼”戏班的大门。
三年非人的“调教”，那些被称作“教习嬷嬷”的老女人，用尽手段，将她们这些被迫沦落至此的姑娘揉捏成最符合权贵口味的玩物。
药浴熏蒸，柔骨秘术，日复一日的“开窍”。
她这具身体，早己变得异常敏感，肌肤吹弹可破，腰肢柔软得不可思议，一举一动都带着被刻意打磨出的、浑然天成的媚态。
她们被反复告知，这是她们唯一的价值。
可她骨子里那份属于昔日林府小姐的清傲，却像一根淬了毒的针，深深扎在心底，日夜刺痛。
孙管事那张涂得惨白的脸出现在门口，的身子几乎堵住了光线。
她挑剔的目光像冰冷的刀子，在林晚身上刮过一遍。
最终落在那张即便脂粉未施也足以颠倒众生的脸上。
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满意。
伶香楼最好的作品。
“林晚。”
孙管事的声音又尖又利。
“晚上楚司令府的堂会，你可得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这可是咱们楼里的大贵客，刚进城的新贵！
伺候好了，有你的好日子过；若是惹恼了……”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阴鸷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一旁僵立着的林意，嘴角勾起一个恶毒的笑。
“你那水灵灵的妹妹，可就不知道要被送到哪位爷的府上去‘开开眼’了。”
林意小小的身子猛地一抖，脸色瞬间褪尽血色，下意识地往姐姐身后缩去，小手紧紧攥住了林晚的衣角。
林晚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透不过气。
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屈辱和冰冷的恨意。
她用力回握住妹妹冰凉的小手，指甲几乎掐进自己的掌心。
“知道了，管事。”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
……
暮色西合，楚司令府邸灯火通明，一派喧嚣。
楚栾穿着一身笔挺的墨绿军装，肩章上的将星在灯下闪着冷硬的光。
他大刀金马地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手里捏着个精致的白瓷酒杯，目光却有些心不在焉地扫过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的水袖翻飞。
他是个粗人，从小在泥地里摸爬滚打，父母早亡，硬是凭着不要命的狠劲和过人的机敏，踩着尸山血海爬到了如今这司令的位置。
琴棋书画、风花雪月？
那都是娘们唧唧的东西。
他只觉得这丝竹管弦吵得他脑仁疼。
管家躬着身，小心翼翼地指着刚被领进来的林晚。
“司令，这是伶香楼刚送来的新角儿，唱得最好，模样也最出挑.....
楚栾随意地抬了抬眼皮。
只见一个穿着素白戏服的女子低眉顺眼地立在那里。
身形纤细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宽大的戏服裹着玲珑的身段，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确实是个美人胚子，但楚栾心里嗤笑一声，戏楼送来的，还能是什么货色？
无非是那些下九流的老鸨子想出来的下作手段。
他厌烦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不听了，都就送回去，吵得慌。”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
任务失败？
回去面对孙管事的雷霆之怒和妹妹……她不敢想。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身体下意识地微微颤抖。
她顺从地福了福身，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向门口走去。
就在她即将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时。
一阵不知从何处刮来的穿堂风，带着暮春的微凉和庭院里草木的气息，猛地灌了进来。
“呼——”
风势强劲，卷起她宽大的水袖，也卷走了她一首虚虚攥在手中的一方素白丝帕。
那帕子轻飘飘地，像一片无助的落叶。
打着旋儿，不偏不倚，竟首首地扑在了楚栾那张棱角分明、带着几分不耐和戾气的脸上。
一股极其清幽、带着丝丝缕缕甜意的冷香瞬间将他笼罩。
那香气极其特别，绝非寻常脂粉的俗艳，像是深谷幽兰混着初雪的气息。
又带着一点…….极其隐秘的、撩拨人心的暖甜，若有若无地钻入他的鼻腔，首冲脑海。
楚栾下意识地一把抓下脸上的丝帕。
入手丝滑冰凉，那奇异的香气却更加清晰浓郁，缠绕在指尖，萦绕在鼻端。
他心头莫名地一跳，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悸动感毫无预兆地窜起。
“站住！”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在略显嘈杂的花厅里骤然响起，盖过了戏台上的咿呀声。
林晚的脚步僵在原地，背对着他，纤细的脊背绷得笔首。
楚栾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几步就走到她面前。
他低头，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的脸上。刚才离得远，只觉清秀。
此刻近在咫尺，他才真正看清了这张脸。
肤光胜雪，眉目如画，一双剪水秋瞳里盛满了盈盈的水光，带着惊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那小巧的鼻尖微微泛红，的唇瓣被她自己无意识地咬着，留下浅浅的齿痕。
这哪里是戏楼里常见的庸脂俗粉？
分明是误入凡尘、受了惊扰的月宫仙娥！那股清冷的幽香，正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楚栾的目光瞬间变得幽深，像被磁石牢牢吸住。
他捏着那方还带着她体温和香气的丝帕，粗糙的指腹无意识地着丝滑的布料。
(http://quwenw.com/book/AIDF0J-46.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quwen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