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的动作，在她几乎要彻底昏死过去的边缘，竟奇异地放缓了一丝。
他看着她苍白如纸、布满泪痕的脸，看着她微微张开的唇瓣，眼底翻涌的暴戾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愫所取代。
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有些粗鲁地抹去她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动作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僵硬。
“睡吧。”
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只余下两人粗重喘息的书房里响起，带着一丝奇异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你母亲…….”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窗外依旧赤红的天色，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本督会放了她。”
这轻飘飘的几个字，如同赦免的天籁，瞬间击穿了林晚摇摇欲坠的意识防线。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和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
她甚至来不及分辨这话语是真是假，是梦是幻，意识便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在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瞬，她仿佛感觉到一只带着血腥味的大手，似乎……极其轻微地、拂开了黏在她汗湿脸颊上的一缕发丝。
那夜之后，沈府如同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深潭，表面波澜不惊，暗流却悄然涌动。
林晚没有被送回了西院偏房。
而是留在了沈昭的卧房。
如同被精心修补后又束之高阁的瓷器。
太医来了又走，留下苦涩的药汁和安神的熏香。
手腕和膝盖的淤青也涂抹了化瘀的药膏。
沈昭那句关于“伤痕”的警告，像无形的枷锁，让伺候的下人格外小心翼翼，生怕这位夫人身上再添半点不妥。
日子在汤药的苦涩和身体的酸痛中缓慢滑过。
林晚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也只是望着帐顶发呆，仿佛灵魂被抽离。
小梅寸步不离地守着，喂药擦身，轻声细语，却再也唤不回小姐眼中往日清浅的光亮。
她像一朵被骤雨打残的花，安静地凋零着。
关于林府的消息，如同被刻意封锁，再无半点风声透入西院。
林晚不敢问，小梅更不敢提。
母亲柳青轻的生死，成了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支撑着她苟延残喘，也压得她喘不过气。
半个月后的一个清晨，林晚的精神稍好了一些，正由小梅扶着，在院中那株老梅树下缓缓踱步。
初冬的阳光带着些微的暖意，却驱不散她心底的寒意。
一个面生的小太监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走进院子，在离林晚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躬身行礼：“夫人，督主吩咐，让您去趟后园暖阁。”
林晚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小梅也瞬问绷紧了身体，担忧地看向自家小姐。
暖阁….那是沈昭偶尔休憩的地方。
他又要做什么？
是终于要对母亲的事做出宣判？
还是……仅仅又想起了她这具身体的用途？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西肢百骸。
林晚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比院中尚未融化的残雪还要白。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小梅搀扶她的手，指尖冰凉。
“小姐……”
小梅的声音带着哭腔。
林晚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手，挺首了背脊。
该来的，躲不掉。她甚至没有回房换件衣服，依旧穿着素净的棉袍。
便跟着那小太监，一步一步，朝着那令人心悸的暖阁走去。
暖阁建在沈府后园一处温泉眼上，一年西季温暖如春。
还未靠近，温暖的水汽便扑面而来，带着硫磷特有的气息。
小太监在雕花的阁门前停下，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垂手侍立一旁，不再前进。
林晚独自一人，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扉。
一股更浓郁、更的热气瞬间将她包裹。
阁内水汽氤氲，如同仙境，却又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视线有些模糊，只能隐约看到中央一方巨大的汉白玉砌成的温泉池，池水清澈见底，蒸腾着袅袅白雾。
沈昭就靠在池边。
他背对着门口，大半身体浸在温热的泉水中，水面刚好没过他劲瘦的腰线。
墨色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宽阔的背上，水珠沿着流畅紧实的肌肉线条滚落。他微微仰着头，似乎在闭目养神。
那狰狞的火疤，此刻也浸在水中，在蒸腾的水汽和波光下，似乎也柔和了几分，不再显得那么触目惊心。
然而，当林晚的目光落在他搭在池边白玉沿上的左臂时，瞳孔骤然一缩！
那手臂上，赫然缠绕着几圈白色的细布！正是她当初用簪子划伤的位置！
林晚有点不知所措。
她僵在门口，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几乎要转身逃离。
“杵在那里做什么？”
沈昭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水汽中的沉寂。
他并未回头，声音带着一丝被水汽浸润过的慵懒，却依旧有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安，低着头，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到温泉池边，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督主。”
水汽朦胧，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他的表情。
沈昭终于缓缓转过头。
此刻，那双眼眸隔着氤氲的水汽，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静静地落在跪伏在地、显得异常单薄纤弱的林晚身上。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从她低垂的、露出脆弱后颈的头顶，滑过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肩膀，最终停留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颊上。
沈昭想起太医说起林晚的身子有些体寒，建议多泡泡温泉。
暖阁里温暖如春，她却似乎比在外面时更冷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易碎的脆弱。
时间在温暖的泉水和冰冷的对峙中缓慢流逝。
“过来。”
沈昭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抗拒的磁性。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向前挪了两步，停在池边，离他更近了些。
温热的湿气扑在脸上，带着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了凛冽气息，让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沈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依旧素净的薄衣，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忽然伸出手臂，带着水花，动作算不上温柔，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啊！”
林晚短促地惊呼一声，猝不及防之下，被他强大的力量拽得向前一个趔趄，整个人失去平衡，朝着温泉池中栽去！
“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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