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沟东头那片背阴的陡坡林子,冷得跟冰窖似的,风刮在脸上跟小刀子割肉。
杨志华拄着他那根硬木棍子,半拉身子歪在一块凸出来的大青石后面,腰眼子那块地方,沉甸甸、木渣渣的疼,像塞了块冻透了的秤砣,死死坠着他的骨头缝,半边身子都麻得不听使唤。
他挪了一下那条伤腿,脚底下软绵绵的,跟踩了棉花套子似的,没一点实在劲儿。
额头上那几道青筋,突突地跳,一跳就扯着脑仁子疼。
“柱子!”他咬着后槽牙,声音不高,却像砂纸磨铁,带着一股子狠劲儿,“坑!再挖深半尺!
底下那尖桩子,斜着朝上!给老子插瓷实了!狗日的要敢跳下来,老子让他串糖葫芦!”
“明白!团长!”坡底下,柱子光着个膀子,肩膀上刚结的黑痂又裂开了口子,渗着血丝子,混着汗水和冻土渣子,黏糊糊一片。
他像头不知疲倦的老牛,抡着卷了刃的工兵铲,吭哧吭哧地刨着冻得比石头还硬的坡地。
每一下下去,虎口都震得发麻,带起的冻土块子砸在脸上生疼。
旁边,几个还能动弹的战士,拖着伤胳膊瘸腿,用刺刀、破柴刀,吭哧吭哧地削着砍下来的硬木杈子,削得一头尖利无比,再嘿呦嘿呦地抬过来,按着杨志华指点的刁钻角度,狠狠楔进柱子挖好的深坑里。
“大壮!右边!右边那沟坎子!对!就那儿!”杨志华眼珠子跟鹰似的,死死扫着东边灰蒙蒙的山梁子,“那地方是个死角,鬼子摸进来肯定得猫那儿喘口气!
给老子埋上‘铁西瓜’(土地雷)!绊弦拉长点!别他妈一碰就响!等他们人堆满了再开席!”
大壮那张黑脸膛上全是汗道子,呼出的白气老长。
他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个黑乎乎的、用破布裹了好几层的“铁疙瘩”,那玩意儿沉甸甸,是他从陆远“爆”出来的东西里翻腾出来的,看着像地雷,可又比他们以前见过的土造货精细得多。
他猫着腰,像捧着个祖宗牌位,蹚着厚厚的积雪和枯枝烂叶,挪到团长指的那条窄沟坎子里。
动作慢得跟绣花似的,一点点扒开积雪,露出冻土,用工兵铲小心地刨出个浅坑,把那“铁西瓜”放进去,又仔细地埋好土,把一根几乎透明的细线(绊弦)拉出来,拴在旁边一棵小松树的根上,伪装得严严实实。
“团长!妥了!”大壮抹了把汗,声音带着点喘。
杨志华没吭声,只是死死盯着东边。灰蒙蒙的天,压得人喘不过气。
山梁子后面那片死寂,像一张看不见的大嘴,随时要把他和剩下这点兄弟吞下去。
他腰眼子那沉甸甸的坠痛感越来越重,半边身子都像是别人的。
“老孙头!”他又喊,声音嘶哑,“药!还有多少?重伤那几个……还能撑住不?”
老孙头正蹲在一个靠着树根、发着高烧的小战士旁边。
那小战士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得起皮,烧得迷迷糊糊首哼哼。
老孙头小心翼翼地揭开他腿上缠着的绷带,一股子混合着脓血的腥臭味散出来。
他皱着眉,从旁边一个脏兮兮的急救包里(李雪偷偷“变”出来的),抖索着手指头,捻出一点点雪白的粉末(磺胺粉),均匀地洒在伤口上。
看着那发黑流脓的伤口接触到药粉,似乎渗出的黄水少了那么一丁点,老孙头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才勉强挤出一点活气。
“药……还有一点,”老孙头的声音干涩,带着疲惫,“省着用,还能撑……撑一阵子。
这娃……烧得烫手,就看……看老天爷收不收他了……”他叹了口气,用还算干净的布条子蘸了点融化的雪水,小心地润着小战士干裂的嘴唇。
杨志华听着,腮帮子上的肌肉绷得死紧。
他那只还能使得上劲的手,死死攥着那根硬木棍子,指节捏得嘎巴作响。
眼里的火苗子,烧得更旺了,带着一股子要把这冰天雪地都烧穿的狠劲儿。
死寂,像冰冷的铁箍,死死勒着每个人的脖子。
只有风刮过光秃秃树梢的呜咽,还有战士们压抑的喘息和工具碰撞的闷响。
空气里的血腥味、汗臭味、火药味和冰冷的土腥气混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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