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七,五台山的雪下得没个完,窑洞顶上的冰棱子垂得老长,跟一串串水晶帘子似的。
陆远蹲在灶台前熬草药,锅里的柴胡味儿混着山药蛋香,勾得囡囡首咽口水:"哥哥,这粥咋这么苦呀?"他扭头一看,小丫头正踮着脚扒拉药罐,鼻尖上还沾着颗饭粒儿。
"苦口良药懂不懂?"他刮了刮囡囡的小鼻尖,河南腔里带着笑,"等石头喝了这药,保管烧就退了。"
说起石头,他扭头看了眼土炕上的少年,烧得满脸通红,却还攥着弹弓念叨:"二牛哥...咱班的地瓜熟了..."林晚秋正在给他换敷额头的凉毛巾,眼圈儿红得跟烂柿子似的。
正熬着药,忽听外头传来"吱呀"一声,王大爷掀开棉门帘进来,身上的羊皮袄落满雪花:"小陆班长,村东头来了个货郎,挑子里净是些稀罕物。
"陆远心里"咯噔"一下,货郎?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哪儿来的正经货郎?他朝王大爷使了个眼色,顺手摸上了腰里的驳壳枪。
村东头的破庙前,货郎正跟几个婆娘讨价还价,担子上挂着针头线脑、洋火肥皂,还有些花花绿绿的糖块。
陆远的金色视界里,那货郎眼神儿乱转,时不时往山上瞅,鞋底还沾着块黄泥巴——跟日军据点附近的土质一个样。
"恁这糖咋卖?"他假装买糖,凑近了问。
"一文钱一块。"货郎堆起笑,露出颗金牙,"同志,要来两块不?小娃娃都爱吃甜的。"
陆远刚要伸手,忽见货郎袖口闪过道银光——是日军特工的袖标!他猛地扣住对方手腕,货郎想掏枪,却被他一脚踹翻在地。
"绑了!"他冲旁边的民兵大喊,"给俺搜搜他担子!"
果然,担子底层藏着发报机和地图。地图上,五台山的窑洞群全用红笔圈着,还有行日文批注:"支那军伤病员藏匿处"。
陆远气得牙根痒痒,想起石头还在发烧,抬脚又补了货郎一脚:"狗日的!敢打老乡主意!"
正骂着,王大爷领着俩民兵抬来口棺材:"恁瞧,这货郎昨儿进村时就抬着这玩意儿,说是给老娘奔丧的。"
"打开!"陆远擦着汗下令。棺材盖掀开的瞬间,里头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满满当当的手雷和毒气弹!
囡囡吓得躲到王大爷身后,却还探着脑袋说:"哥哥,这黑疙瘩跟俺玩的泥巴球似的!"
陆远赶紧把她抱开:"去去,小孩子家别瞅这脏东西!"
夜里,陆远坐在窑洞门口擦枪,月光把枪管照得发亮。
林晚秋端来碗热汤:"趁热喝,里头有俩鸡蛋,王大爷偷偷塞给俺的。"
他接过汤碗,却看见碗底卧着块烤红薯——是张二牛留下的那块,外皮都烤焦了。"晚秋姐,"他喉咙发紧,"等打完鬼子,咱得给王大爷他们立块碑,上头刻'百姓万岁'。"
林晚秋没说话,伸手替他拂去肩膀上的雪花。
远处,民兵们正在埋货郎带来的毒气弹,铁锹铲雪的声音 吱啦吱啦地响着。
陆远突然想起赵铁柱的木箱,里头还存着半块红薯,等开春儿暖和了,该拿出来晒晒了,说不定能长出新芽呢。
"班长!石头醒了!"囡囡的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冲进窑洞一看,少年正靠在墙上喝药,虽然脸色还发白,却冲他咧开嘴笑:
"班长,俺梦见二牛哥了,他说咱班的地雷炸飞了十个鬼子!"陆远摸了摸他的额头,烧果然退了些,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好好歇着,等你病好了,俺带你去端鬼子的炮楼。"
后半夜,雪停了。陆远爬上山顶放哨,看见日军据点的方向火光冲天,隐约传来爆炸声。
他掏出团长的望远镜,镜筒上的血迹己经变成深褐色,视野里,据点的围墙被炸出个大窟窿,八路军的红旗正在硝烟中飘扬。
"怕是总部开始反攻了。"他喃喃自语,呵出的白气在镜片上凝成霜花。
正看着,忽闻山下传来马蹄声,是总部的通信员到了。
"小陆班长!"骑兵翻身下马,递来封信,"师长命令你们天亮前转移到青羊涧,那儿有咱的兵工厂,能补充弹药!"
陆远拆开信,信纸边缘还沾着墨水渍,师长的字迹力透纸背:"同志们,反攻的号角响了!鬼子的末日到了!"
回到窑洞,他摇醒石头:"收拾家伙,咱要去青羊涧了。"少年立刻来了精神,挣扎着要下地:"俺能行!再给俺两颗手榴弹,准保炸死十个鬼子!"
林晚秋在旁边笑骂:"你这熊孩子,病还没好利索呢!"却转身去给石头找干粮袋,里头装着王大爷塞的玉米饼子。
天快亮时,队伍悄悄下山。囡囡趴在陆远背上,手里攥着货郎担子里缴来的糖块,突然指着天上:
"哥哥,星星掉下来了!"可不是嘛,东边的天空红彤彤的,一颗流星划过,像谁在天上点了把火。陆远知道,那是八路军的信号弹,是胜利的预兆。
"石头,"他轻声说,"等打完这仗,俺带你去县城逛庙会,给你买串糖葫芦,再给囡囡买个花布书包。"少年咳嗽了两声,却笑得响亮:
"中!俺还要给二牛哥烧串羊肉,他生前总说没吃过正经烤羊肉!"陆远鼻子一酸,抬头望着渐亮的天空,想起日记里该写的话:赵铁柱,今儿个看见总部的信号弹了,红通通的,跟俺们心里的火一个样。
石头能说话了,晚秋姐说他再歇两天就能扛枪了。老乡们塞给咱的干粮袋,俺摸着都热乎,那是民心啊。等咱到了青羊涧,就能换上新枪,给你和二牛哥报仇了。
队伍转过山嘴,青羊涧的河谷己经在望。陆远摸了摸胸前的佛珠,又握紧了赵铁柱的匕首,感觉手心全是汗。
前方,朝阳正在升起,把雪山照得金晃晃的,像铺了一地的碎金子。
他知道,不管前面还有多少硬仗,只要有老百姓在,有这帮兄弟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山风卷着雪粒子吹来,陆远听见身后的囡囡在数星星,石头在跟林晚秋打听兵工厂有没有新弹弓。
他笑了笑,加快了脚步——前方,是希望,是曙光,是他们用血肉之躯铺就的、属于中国人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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