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扛着石头冲出黑风峪,血脚印在雪地上拖出两道刺眼的红。
王大爷撕开裤管,草木灰糊不住碗口大的伤,碎铁砂混着黑血往外冒。
“得…得找郎中…”老头哆嗦着,手比地上的枯草还抖。
囡囡抱着铁皮青蛙不哭不闹,小脸煞白,把青蛙齿轮转得咔咔响。
金色视界扫过雪原,陆远心沉到底——身后雪沫子打着旋儿,鬼子狼狗追来了!
“分头走!”陆远把石头绑上背,枯枝扫掉血迹,“王大爷带囡囡奔鹰嘴崖,俺引开畜生!”
冰河挡路,薄冰下黑水湍急。
他踩着冰裂纹往前挪,石头滚烫的呼吸喷在颈窝,血顺着裤管滴进冰窟窿。
对岸林子里寒光一闪——是龟田的指挥刀!
“小和尚,给太君唱段往生咒!”狞笑混着拉枪栓的脆响。
陆远摸向腰间,只剩一颗哑雷…
雪地上那两道拖得老长的血印子,红得扎眼,像两条刚被剁了尾巴的毒蛇,一路从黑风峪那吃人的口子里爬出来。
陆远背着石头,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次陷进没膝的深雪里再出,都跟从烂泥塘里拖出个石磙子似的,骨头缝里都咯吱作响。
石头的右腿耷拉着,血就没停过,滴滴答答,烫得雪地滋滋冒白烟儿。
“停…停停!”王大爷喘得跟拉风箱似的,白胡子茬上结了冰溜子。
他扑到石头跟前,哆嗦着去撕那早被血和冰碴子冻硬了的破棉裤。
布帛撕裂的声音听得人牙酸,底下露出来的伤口,让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小腿肚子上豁开个大口子,皮肉翻卷,黑红的血一股股往外涌,里面还嵌着星星点点乌黑的铁砂子,像撒了把毒芝麻。
王大爷抖抖嗦嗦地从怀里掏出那个装草木灰和草药末子的小布包,全糊上去。
暗灰色的粉末子刚沾上血,立刻被冲开,混成黏糊糊、黑黢黢的一团,根本止不住。
“不…不中啊…”老头的声音带了哭腔,布满老茧的手抖得比风里的枯草叶子还厉害,“这…这得找郎中动刀子!铁砂子不抠出来,烂到骨头里,娃子这条腿就…就废了!”
囡囡缩在一边,小小的身子裹在过于宽大的旧棉袄里,像只吓坏了的小鹌鹑。
她没哭,小脸煞白,嘴唇抿得紧紧的,死死抱着怀里那个冰冷的铁皮青蛙。只有那冻得通红的小手指头,一下一下,机械地拧着青蛙背上的发条钥匙。
“咔哒…咔哒…咔哒…” 齿轮转动的声音在死寂的雪原上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执拗。
陆远喘着粗气,胸口火烧火燎。他强迫自己冷静,金色的视界猛地铺开,像无形的潮水扫过身后茫茫的雪原。
视野的边缘,远处那片被风卷起的雪沫子底下,几个快速移动的小黑点正撕裂着白色的背景!更让他心沉到冰窟窿里的是,风中隐隐传来几声拖得老长的、带着兴奋的嚎叫!
“呜——嗷——!”
是狼狗!鬼子的狼狗循着血腥味儿追上来了!
“分头走!”陆远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斩钉截铁。
他一把扯下自己腰间那根原本捆扎破棉袄的草绳,动作快得带风,三两下就把背上昏迷的石头捆得更牢实。
石头滚烫的脸颊贴着他冰凉的脖颈,沉重的呼吸喷在皮肤上,灼热又虚弱。
陆远弯腰抓起一把枯枝烂叶,疯了似的在自己和石头淌过血的地方乱扫,试图掩盖那要命的痕迹。
“王大爷!”他猛地抬头,眼睛血红,“带囡囡,奔鹰嘴崖!绕小路!快!”
王大爷嘴唇哆嗦着,看看陆远背上血葫芦似的石头,又看看身边吓傻了的小囡囡,浑浊的老眼里全是挣扎和不忍。“小陆班长…你…”
“走啊!”陆远几乎是吼出来的,脖子上青筋暴起,“这是命令!把囡囡带出去!”
他一把将囡囡冰凉的小手塞进王大爷粗糙的大手里,力道大得差点把老头拽个趔趄。
王大爷一咬牙,花白的胡子一颤,猛地抱起轻飘飘的囡囡:“囡囡,抱紧爷!”转身就朝着侧方一道被积雪半掩的沟壑深一脚浅浅一脚地冲去。
囡囡小小的身子趴在王大爷肩头,大眼睛越过老头花白的头发,死死盯着陆远和他背上人事不省的石头,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发出声音,只有怀里的铁皮青蛙,还在她无意识的拨弄下,发出微弱而固执的“咔哒”声。
陆远再不耽搁,辨了下方向,朝着与鹰嘴崖相反、地势更开阔也更难走的西边雪坡,闷头就冲!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石头身体的重量,失血的虚弱,还有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的狼狗嚎叫,像三座大山压在他稚嫩的肩膀上。
他得跑!得把身后那些索命的畜生引开!给王大爷和囡囡,也给背上不知还能撑多久的石头,挣出一条活路!
金色的视界全开,像无形的探照灯扫视着前方。
雪坡陡峭,深雪没过膝盖,每一步都陷得极深。
身后,狼狗的嚎叫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兴奋,带着一种发现猎物的残忍快意。
他甚至能听到鬼子兵粗野的吆喝和拉动枪栓的金属撞击声,被风断断续续地送过来。
不知道跑了多久,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两条腿灌了铅似的沉重。
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被冰雪覆盖的河滩横在面前。一条不算太宽却水流湍急的冰河挡住了去路!
河面上结了层薄冰,灰白色的,底下是汹涌翻滚的黑水,隐约可见巨大的冰块在水流裹挟下撞击、沉浮,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擂着催命的鼓。
河对岸,是一片稀疏的枯树林,黑黢黢的枝丫首刺铅灰色的天空,死气沉沉。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狼狗的叫声几乎到了身后!
陆远心一横,咬紧牙关,试探着踩上河面的薄冰。
“咔嚓!”一声脆响,冰面立刻裂开蛛网般的细纹,冰凉的河水瞬间浸透了他破旧的草鞋,刺骨的寒意首冲头顶!
他稳住身形,不敢有丝毫停顿,背着石头,像踩在刀尖上一样,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又无比坚定地朝着河对岸挪去。
每一步落下,脚下都传来令人心悸的冰层碎裂声。
石头腿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温热的血珠滴落在冰冷的冰面上,立刻冻结成一颗颗暗红的小珠子,又迅速被脚下浑浊的冰水冲走,在身后拖出一条淡红色的、时断时续的细线。
冰冷的河水灌进草鞋,冻得脚趾头针扎似的疼,但更让他心焦的是背上石头越来越烫的体温和越来越微弱的呼吸。
汗水混着雪水,糊住了陆远的眼睛,他用力甩了甩头。
就在这时——
“哗啦!”
对岸那片死寂的枯树林边缘,积雪簌簌落下!几个穿着土黄色军大衣、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的鬼子兵,像鬼魅一样从树后闪了出来!
为首一人,矮壮身材,腰挎军刀,刀柄上的樱花穗子在灰暗的天光下泛着不祥的暗红,不是龟田是谁?!
龟田那张被寒风刮得发紫的胖脸上,挤出一个极其狰狞的笑容,露出满口黄牙。
他右手按在腰间的王八盒子枪柄上,左手却装模作样地竖在胸前,学着和尚的样子合十,用半生不熟、阴阳怪气的中国话高声喊道:
“小和尚!大大的辛苦!停下来,给太君唱段‘往生咒’听听!送你和你的小兄弟,早登极乐!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在空旷的冰河上回荡,带着赤裸裸的残忍和戏谑。
他身后的鬼子兵也发出哄笑声,几支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抬起,冰冷的准星牢牢锁定了冰河中央,那个背着同伴、摇摇欲坠的瘦小身影!
“咔哒!” “咔哒!” 清晰的拉枪栓声响成一片!那是死神的宣告!
陆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浑身的血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冻僵了!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脚下是随时可能破碎的死亡冰面,背上还有生死不知的兄弟!
绝望像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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