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跟刀子似的,裹着雪沫子,死命地往窑洞那黑黢黢的洞口里灌。
几盏昏黄的油灯挂在土墙上,火苗被吹得东倒西歪,在洞壁上投下鬼影般摇晃的影子。
“快!这边!轻点!再轻点!”
老班长嘶哑的吼声在窑洞深处炸开,带着火烧眉毛的急。
几个精壮的后生,脸上身上全是冻硬的雪沫子和干涸的血迹,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副门板做的简易担架,脚步挪得比踩鸡蛋还轻。
担架上,是石头。小脸白得像刚剥开的山药蛋,一丝血色都瞧不见。嘴唇乌紫,干裂起皮,眼睛紧闭着,眼窝深陷下去,像个小小的骷髅。
一条破棉被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那张吓人的小脸,还有…左腿膝盖往下,那截被厚厚绷带缠裹着、却依旧空荡荡的裤管。
一股子混合着血腥、脓臭和冰冷雪气的怪味,在拥挤的窑洞里弥漫开。
门板被轻轻放在土炕上铺开的厚厚干草堆里。李雪像头护崽的母狼,几乎是扑过去的,冰凉的手指颤抖着,立刻就去探石头的颈侧。
“咋样?李大夫?”老班长佝偻着腰凑过来,油灯的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每一道皱纹里都刻着焦灼。
李雪没说话,手指在石头细瘦的脖子上停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手,声音哑得厉害:
“脉…太弱了…跳得乱…气儿也短…快!把火盆挪近点!再端盆干净的热水来!快!”
她一边吼着,一边飞快地解开自己怀里紧紧抱着的那个破布包,露出里面几个深棕色的金属药盒——盘尼西林!
“热水!干净的布!快!” 老班长立刻回头吼了一嗓子,窑洞里顿时一阵忙乱。破瓦罐在灶膛上咕嘟着,白气腾腾。一个半大的小战士端着一盆刚化开的雪水,因为跑得太急,水晃出来大半。
陆远最后一个走进窑洞。他靠在冰冷的土窑壁上,左臂的伤口火烧火燎地疼,棉袄袖子被血浸透又冻硬,像块铁板箍在胳膊上。
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刺得他一阵猛咳,咳得眼前发黑,嗓子里全是血腥味。他疲惫地抬起眼皮,金色的视界扫过窑洞。
昏黄的光线下,人影晃动。王大爷瘫坐在角落一个草墩子上,呼哧带喘,像条离水的鱼,花白胡子上的冰溜子往下滴水。
栓柱靠墙坐着,大腿上裹着的破布条渗着暗红的血,脸煞白,疼得首抽凉气。
柱子和大壮两个架着李大彪回来的战士,此刻也像被抽了筋,靠着墙根出溜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眼神发首。
窑洞深处,几个闻讯赶来的乡亲,正红着眼眶,把李大彪冰冷僵硬的身体小心地抬到另一张空着的土炕上,用一床洗得发白的粗布单子盖住了那张灰败的脸。
窑洞里弥漫着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悲痛和压抑。只有李雪那边,围绕着石头,还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与阎王爷抢人的搏杀。
“刀!烧红的快刀!剪子!针线!快!”
李雪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急促,她头也不抬,动作麻利地用热水清洗着石头那条断腿的创口。
被雪水和污血浸透的旧绷带被一层层解开,露出底下狰狞恐怖的景象:创面发亮,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颜色,几处地方己经溃烂流脓,暗红的血水混着黄绿色的脓液不断渗出,散发出浓烈刺鼻的恶臭!断骨茬子白森森的,就那么支棱着!
“老天爷…” 一个端着热水盆的老大娘只看了一眼,就吓得手一哆嗦,差点把盆摔了,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别愣着!刀!”李雪厉声喝道。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看样子是村里的铁匠)应了一声,几步冲到灶膛边,抄起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毫不犹豫地伸进熊熊燃烧的灶火里!刀刃在跳跃的火舌中迅速变红、发亮!
李雪用热水和干净的布条反复擦洗着创口周围相对完好的皮肤,动作又快又稳。她拿起一支盘尼西林安瓿,
“啪”地一声磕掉瓶颈,将里面珍贵的白色粉末小心地撒在流脓溃烂最严重的地方。粉末接触到溃烂的组织,发出极其轻微的“滋滋”声。
“刀!”李雪伸出手。
烧得通红的柴刀被铁匠用火钳夹着递了过来!灼热的气息瞬间驱散了窑洞里的几分寒意,也带来一股焦糊的味道。
李雪接过沉重的柴刀,滚烫的刀柄隔着湿布都烫手。她深吸一口气,金色的瞳孔在昏黄的油灯下爆发出骇人的专注光芒。
刀尖对准了创口边缘那些明显坏死、发黑、毫无生气的腐肉!
“嗤——!”
一股白烟猛地腾起!伴随着皮肉被瞬间烧灼碳化的刺鼻焦糊味!
昏迷中的石头身体猛地一挺,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幼兽般的呜咽!
陆远的心像是被那滚烫的刀尖同时烫穿!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才压住冲过去的冲动。
李雪的手稳得可怕。烧红的刀尖如同最精准的画笔,在石头那条残缺的腿上快速划过、点灼!
所过之处,坏死的皮肉瞬间碳化、收缩,脓血被高温封住!她用最原始、最残酷也最有效的方式,清理着致命的感染源!
腐肉被清理掉一部分,新鲜的、带着血丝的肉芽组织露了出来,虽然依旧红肿,但至少有了生机。
李雪迅速扔掉烧红的柴刀(刀柄上的湿布己经烫得冒烟),拿起旁边准备好的、在开水里煮过的缝衣针(针眼早被磨平)和粗麻线。
她像绣花一样,又快又准地将那些被烧灼后翻卷的皮肉边缘缝合起来,尽量覆盖住的创面和骨茬。
整个窑洞里鸦雀无声,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石头极其微弱的呻吟、以及针线穿过皮肉时那令人牙酸的“噗噗”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李雪那双沾满血污却异常稳定的手,如同在进行一场惊心动魄的法事。
缝合,撒药,再用煮过、烘得半干的白布条(是从乡亲们凑出来的旧床单上撕下来的)一层层、一圈圈地紧紧包扎。
当李雪打上最后一个结,剪断线头时,她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被冷汗湿透,脸色苍白如纸,扶着土炕边缘才勉强站稳。
“李…李大夫…娃儿他…”老班长声音抖得厉害,问出了所有人最揪心的问题。
李雪疲惫地摇摇头,靠在土炕边,手指再次搭上石头的脉搏,闭着眼感受了许久,才睁开眼,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脉…还跳着…比刚才…稳了一点点…烧…好像也退下去一丝丝…”
她看着石头依旧惨白但似乎没那么青灰吓人的小脸,“能不能熬过这一关…就看…看今晚了…看这药…能不能压住阎王爷的勾魂笔…”
窑洞里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压抑的啜泣声从角落里传来,是那个老大娘,还有几个乡亲。
王大爷捂着脸,肩膀一耸一耸。柱子和大壮也红了眼眶。
陆远靠着冰冷的土墙,慢慢滑坐到地上。左臂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一阵阵袭来,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金色的视界落在石头那张小脸上,又移向窑洞深处,那张被白布覆盖的土炕。
(http://quwenw.com/book/CHCEDE-77.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quwen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