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的秋风裹挟着祁连山的寒意,卷起戈壁滩上亿万颗棱角分明的沙砾,如同无数细小的金甲虫,前赴后继地撞击着敦煌郡新筑质子营那高大厚实的夯土墙。墙皮在风沙的啃噬下簌簌剥落,留下岁月最初的刻痕。校场之上,三百名少年列队如林。龟兹王子阿史那身披孔雀蓝织锦裘,金线绣成的火焰纹在尘沙中黯淡了锋芒;于阗贵族子弟腰悬羊脂白玉带扣,温润的光泽蒙上了灰黄的沙幕;疏勒酋长之子佩着的鎏金弯刀,刀鞘上镶嵌的瑟瑟宝石也失却了往日的华彩。他们是被父王亲手奉上、系着丝绦国书送抵此地的抵押品,是西域三十六国绿洲与西羌十二部落雪山,在汉家煌煌剑锋之下,那不由自主、微微颤动的脆弱眼睫。每一道投向校场高台的目光,都混杂着离乡的惶惑、贵胄的骄矜,以及对那柄传说中的赤霄古剑,本能的畏惧。
“看好了!”一声断喝如金铁交鸣,压过了呼啸的风声。高台之上,西域都护杨晋身形挺拔如孤峰,手中那柄曾饮尽敌酋血的赤霄剑,连鞘重重顿在校场的夯土地面!
嗡——!
沉闷的震动传开。校场西侧,十尊沉寂如山的墨家“演武”机甲,青铜铸造的眼眶中骤然点亮幽蓝的光芒!沉重的关节发出洪荒巨兽苏醒般的低吼,齿轮咬合、连杆传动之声汇成一首冰冷的金属战歌。机甲左臂内侧的青铜甲叶如同书简般“哗啦”展开,形成一面流动着金色光纹的巨大屏风,其上铁画银钩的汉隶清晰无比——《论语》篇章流转不息:“君子不器”、“见利思义”……浩然文气沛然充塞。然而,右臂却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括声中,瞬间分解、重组!无数柄寒光西射、刃口流转着星点银芒的环首刀,如同嗜血的獠牙,层层叠叠地探出,化为一片令人望之生寒的刀林!
其中一尊机甲,右臂刀林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骤然前探!冰冷的刀锋,裹挟着浓烈的杀意,险之又险地擦着龟兹王子阿史那高挺的鼻尖掠过!少年贵胄的骄傲在死亡的阴影下瞬间崩塌,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抑制不住地向后踉跄。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啪”一声轻响!阿史那怀中暗藏的一枚由黑曜石雕琢、栩栩如生的毒蝎坠子,竟被机甲散发出的无形威压生生震裂!一滴幽绿粘稠、散发着甜腥气息的毒液,刚刚从蝎尾渗出,尚未溅落——
嗤!
一道银白色的星霖光束,从机甲摊开的巨大青铜掌心精准喷出!光束如同拥有生命,瞬间包裹住那滴毒液与坠子碎片。极致的冰寒弥漫开来,幽绿的毒液连同破碎的黑曜石,竟在千分之一秒内被冻结、塑形!转瞬之间,一尊玲珑剔透、巧夺天工的冰雕悬浮于机甲掌心之上——那不再是毒蝎,而是未央宫高耸殿脊上,那只口衔宝珠、睥睨西方的鸱吻神兽的微缩之形!每一片鳞甲,每一根须髯,都在冰晶中纤毫毕现,散发着汉家宫阙的森严与威仪。
杨晋缓步上前,伸出两指,轻轻拈起那不过寸许的鸱吻冰雕。指尖星霖微光流转,如同最灵巧的刻刀,在冰雕底座上蚀出“未央”两个古篆小字。他托着这微缩的宫脊神兽,目光如寒潭深水,扫过台下三百张或惊骇、或愤懑、或茫然的脸。
“汉家君子,临泰山崩而色不变,处刀锋悬顶而心不惊。”杨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沙,敲击在每个质子的心头,“尔等怀中暗藏的私器毒物,锋芒戾气,可抵得过此物之重?此物所系的,是万仞宫墙,是九州龙气,是尔等父辈跪献国书时,字字泣血的归顺之心!” 冰雕在他掌心缓缓旋转,未央宫的微光映照着少年们苍白的脸,也映照出他们心中那座无形高墙的裂痕。
**星霖淬骨**
子夜,万籁俱寂。唯有质子营地宫深处,硫磺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蒸腾弥漫,带着一丝来自地心深处的躁动。百口形制古朴、略小于镇西主鼎的分鼎,依据玄奥的星图方位环布于巨大的地宫之中,构成一个蕴含天地至理的阵势。鼎身饕餮纹在幽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凶兽。鼎内,粘稠如墨的玄水无声翻涌,水面不时鼓起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气泡,破裂时散发出淡淡的星辉和硫磺混合的奇异气味。
质子们褪去了华贵的锦裘玉饰,赤身浸入冰冷的玄水之中。刺骨的寒意瞬间侵入骨髓,少年们忍不住发出压抑的痛哼。玄水触及皮肤的刹那,异变陡生!他们光滑的皮肤表面,如同被无形的刻刀划过,迅速浮现出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的山川图腾!西羌酋长之子扎西古铜色的脊背上,一头仰天咆哮、筋肉虬结的巨大牦牛神纹骤然亮起,牛角如弯刀,牛眼赤红,充满了原始野性的力量。然而,当鼎内蕴含的星霖能量开始顺着水流冲刷身体时,那原本凝实的神纹如同被投入强酸的壁画,竟发出“滋滋”的微响,边缘开始模糊、剥落!丝丝缕缕暗红色的能量丝线,如同活物般从图腾中抽离,消散在翻涌的玄水里。
“呃啊——!”剧烈的痛楚并非来自皮肉,而是源自灵魂深处某种烙印被强行剥离的撕裂感。扎西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入玄水之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伴随他出生、由部落大巫以秘法刺入脊背的守护神纹,正发出无声的哀鸣,在星霖的冲刷下寸寸瓦解。
“痛吗?”杨晋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脉深处传来,在氤氲的硫磺雾气与星霖光晕中回荡,带着一种洞彻人心的力量,“是这刺青灼烧你的皮肉,还是那被放逐雪山十年、不得归乡的怨气,在啃噬你的心魂?”
当最后一点牦牛神纹的赤红从扎西脊背上彻底消失,露出底下古铜色的、微微颤抖的皮肤时,他身处的鼎壁之上,那狰狞的饕餮纹饰猛地活了过来!青铜铸造的兽口大张,一枚通体暗青、刻满玄奥符文的青铜符箓,如同离弦之箭,从兽口中激射而出!符箓无视空间距离,精准地烙印在扎西赤裸的心口位置!
“嗤——!”
青烟冒起,皮肉灼烧的焦糊味弥漫开来。符箓上“汉归义”三个铁画银钩的古篆,如同滚烫的烙铁,深深地烙印进少年的血肉与灵魂!在符箓入体的瞬间,扎西猛地抬起头,眼中因剧痛而弥漫的血丝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澈与茫然。他瞳孔深处,那终年不化的西羌雪山、呼啸的凛冽寒风、飘扬的牦牛尾旗帜……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取而代之的,是长安城三月里漫天飞舞、温柔如絮的杏花雨,是未央宫阙飞檐下清脆的铜铃叮咚,是灞桥柳岸边士子们吟哦的《鹿鸣》雅音……故乡的轮廓在汉家春晖中渐渐淡去,一种陌生而温暖的归属感,伴随着心口那灼热的烙印,悄然滋生。
墨辩攻心
精舍之内,穹顶高阔。一座庞大无比、结构精妙绝伦的青铜浑天仪,在无形的力量牵引下缓缓旋转。仪轨之上,星河流转,银河倾泻,周天星斗按照亘古不变的轨迹运行,散发出神秘而浩瀚的气息。墨家辩士身着深衣博带,面容清癯,手指间引动星辉,点在浑天仪核心的紫微垣星位之上。
“诸生且思之,”辩士的声音平和,却带着穿透迷雾的力量,目光扫过下方盘膝而坐、神色各异的质子们,“若我大汉疆土之上,植下尔西域引以为傲的葡萄仙藤,依尔等之见,此藤当结赤珠之果,亦或紫玉之实?”
楼兰质子,一位面容俊秀、眼神中带着几分狡黠的少年,闻言立刻挺首腰背,朗声道:“先生,紫玉者,温润华贵,乃我楼兰国宝,象征无上尊荣与福泽。葡萄若生于汉地,得沐天朝恩威,自当凝结紫玉珍果,方显贵气天成!”
辩士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也不反驳,指尖星辉微闪,在浑天仪某处星轨上轻轻一拨。
嗡——!
浑天仪发出沉闷的异响,庞大的青铜环轨竟违反常理,猛地倒转!仪轨错位的瞬间,精舍光滑如镜的青石地板上,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缝隙!无数条由纯粹星霖能量凝聚而成、闪烁着银白光泽的葡萄藤蔓,如同灵蛇出洞,破开石板,疯狂滋长!藤蔓无视距离,精准地缠绕住方才发言的楼兰质子脚踝,并急速向上蔓延!
少年惊恐挣扎,却无法摆脱这能量藤蔓的束缚。藤蔓之上,叶片舒展,花苞绽放,转瞬之间,竟结出一串串沉重的果实!然而,那果实并非晶莹剔透的紫玉,而是殷红如血、仿佛随时会滴落血珠的赤色葡萄!每一颗赤珠内部,都似乎有火焰在流动,散发出铁血与征战的气息。
“西域沃土,钟灵毓秀,自能孕育温润紫玉,象征尔等先祖之荣光。”辩士缓缓开口,声音在精舍内回荡,他宽大的袖袍中,滑落出一件陈旧却带着肃杀之气的护腕。护腕由坚韧的犀牛皮硝制,边缘磨损,一道深褐色的、早己干涸的血痕贯穿其上,触目惊心。“然此乃定远侯班超当年出使龟兹,于鸿门宴上,为龟兹王亲卫所伤,血染征衣之遗物!汉家儿郎,以铁血开疆,以忠义守土,浇灌这片土地的,从来不是温室的雨露,而是戍边将士的热血与忠魂!”
他举起那带血的护腕,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尔等体内,流淌着母国的血脉,亦浸润着汉家将士以性命守护的安宁!血脉交融,魂灵相系,早己不分彼此!这葡萄藤生于汉土,结出的自然是赤血丹心之珠!何必执着于虚幻的朱紫之别,徒生隔阂之心?” 带血的护腕如同历史的证物,那凝固的暗红与少年脚踝上赤珠葡萄的殷红交相辉映,无声地诉说着融合的必然与代价。楼兰质子望着缠绕自己的赤珠藤蔓,又看向那血迹斑斑的护腕,脸色变幻不定,最终颓然垂首,眼中骄矜尽去,唯余震撼与茫然。
(http://quwenw.com/book/CJ0ECD-73.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quwen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