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熟悉的笔迹如利剑般刺入眼帘。这是顾柏昭的手书，看落款时日，正是萧衍之伏诛后，他被擢升大理寺卿之际。
奏折上字字泣血，顾柏昭竟是以新任职位和自身性命为质，恳请圣上网开一面：“罪臣萧衍之伏法，然其女萧漓娘自幼离家，未沾父荫，更未受父惠……此次更是大义灭亲，积极搜集证据，望圣上能罪止其身，不及其女。”
最令她震颤的，是后面竟附着一份顾家老爷亲笔所书的谅解文书。那个曾与她父亲势同水火的老臣，却在墨迹淋漓间为自己辩驳：“父辈恩怨，稚子何辜……”
而奏折末尾，明黄绢帛上那“罪止其身”的朱批，笔力千钧，仿佛穿透这三个月的光阴，重重砸在她心口。
“他为你平反时……”苏绘锦轻声道，“早把前程都押上了。”
一片海棠穿窗而入，轻轻落在漓娘手背。那抹绯红让她蓦然想起，顾柏昭高烧不退那夜，自己攥着他滚烫的手，在摇曳烛光下立下的毒誓："你若敢死，我追到阎罗殿也要把你拖回来。"
茶烟袅袅中，苏绘锦看见对面女子眼角泛起微红，“傻子……谁要他拿前程来赌！”
可攥着奏折的手却小心翼翼抚平每一道折痕，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
杯中，茶叶己不再沉浮，静静的卧于水面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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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两方各自的小话说了许久，待君景澜和苏绘锦终于安顿好所有的事务，时隔几日又回到东宫时，己是夜色深沉。
君景澜将苏绘锦的外袍褪下，整齐搭在屏风上，然后才褪下自己的外袍，与她放在一起，眉宇间带着几分倦色，却掩不住眼底的松快：“总算回来了。”
苏绘锦坐在妆台前，正拆下发间珠钗，闻言轻笑：“是啊，这件事终于算是告一段落。”
君景澜走到她身后，接过她手中的玉梳，轻轻替她梳理长发：“和漓娘聊得如何？”
苏绘锦颇为习惯的被尊贵的太子殿下伺候着，眼睛眯着，头向后靠在他的掌心，双眸微眯，“挺好的，我将特地从父皇那里借来的奏折拿给她看了，应是能解开大半的心结，剩下就看顾大哥如何做了。”
君景澜放下玉梳，慢慢给她按摩着，低笑道：“柏昭这边急的不行，今天还问我讨教提亲的章程，看来是等不及要捅破那层窗户纸了。如此看来，倒是好事将近。"
“是啊。”苏绘锦转身，仰头看他，“我们该准备些什么贺礼？"
君景澜沉吟片刻：“顾家不缺金银，不如送些实在的。”
“我记得库房里有一对前朝的白玉合卺杯，杯身雕着比目双鱼，寓意极好，最是应景。”苏绘锦思索道，“我还得仔细想想，漓娘毕竟与寻常女子不同，想送些特别的。”
“你倒是会挑。”君景澜俯身在她发间落下一吻，“我记得南诏进贡的软甲轻薄如绢，正好配她的身手。”
苏绘锦唇角微扬，“这个倒是好。”
梳洗过后，两人并未歇下，而是转至书房。案几上摊开的《大熙律法》密密麻麻布满朱批，旁边还堆着数卷孩童失踪案的卷宗。
“三个月。”君景澜指尖轻点桌案，眸色沉沉，“辰家众人最多只能关押三个月，辰家行此事多年未被发现，定是根基颇深，若新律不能在那之前颁布，他们便有机会钻空子脱罪。”
苏绘锦执笔在纸上勾画：“我己拟了初稿，凡买卖、残害孩童者，不论身份，一律重判。主犯处斩，从犯流放三千里，永不得赦。”
君景澜接过细看，又添了几笔：“还需加一条——凡知情不报者，同罪论处。”
“不错。”苏绘锦点头，“另外，孩童失踪案需优先查办，地方官接报后须即刻立案，超三日不查者以渎职论处。
君景澜接过笔，在“知情不报者同罪”旁画了个圈：“增设‘举告有赏’条款，你觉得如何？”
“这个不错，”苏绘锦眼睛一亮，“重赏之下，那些包庇之徒必无处遁形。"
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专注的侧脸。窗外夜风拂过，卷起案上纸张，苏绘锦抬手压住，顺势握住君景澜的手：“还有一事。”
“嗯？”
“新律颁布后，需派人暗访各州府，确保执行到位。"苏绘锦沉声道，“尤其是那些与辰家有往来的权贵，绝不能让他们有机会阳奉阴违。”
君景澜反握住她的手：“我己让暗卫着手调查，名单上的一个都跑不了。”
苏绘锦露出一抹浅笑，随即又蹙眉：“只是时间太紧，三个月内要完成起草、廷议、圣批、颁布，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来得及。”君景澜语气坚定，“明日我便召集刑部、大理寺官员共议，三日内定稿，五日内上呈给父皇。父皇得知此事，今日特意传谕，只要草案完善，他即刻用印。全力推行。”
苏绘锦凝视着他，忽然轻笑：“有夫君在，我倒是省心不少。”
君景澜挑眉，对那句夫君格外受用：“即便急，你也得顾好你的身体，放心，有我在。”
苏绘锦笑着倾身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某位太子殿下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便立刻顺势环住她的腰肢，“怎么了？”
苏绘锦将脸埋在他颈窝，呼吸间全是令人安心的沉水香：“只是觉得，这新律若能成，只要能救得一个孩童，便是造福千秋之功。”
“但愿从此以后，再不会有孩子遭受这般苦难。”
君景澜收拢双臂，下颌轻抵她的发顶。
“锦儿放心，定会如你所愿，恶者得其报，弱者有所依……”
窗外，星河低垂，万籁俱寂。
东宫的灯火，却一首亮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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