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林墨所描述出的画面，虽只有寥寥数语，却足以令帐内众人不寒而栗，如遭雷击，无论军职大小。帐内落针可闻，有的只是粗重的呼吸声。
而这还未结束，仅仅只是开始而己。林墨稍稍收拾了一下心情，调整过呼吸后，继续言说道。
“商旅主人惜命爱财，生怕自家驮马队遭袭受损，在听闻到风吹草动的第一时间，便带着尚未售出的大批货物，紧急退出了草原。他回归故土的一路上，可没少与人说起此事，只是其他人，大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当是听闻了一个乐子，还徒想着匈奴人放养的牛羊，要是能多死掉点，那该有多好啊。”
“商旅主人不甘如此轻易，就放弃偌大的一块‘肥肉’，几次三番派出属下，重新造访草原。可每次得到的结果，却是一场愈发严重、可怖的噩梦，令人望而却步，避而远之。”
“数月以来，匈奴各部惊恐万分，举族迁徙避祸。然，黑狼如跗骨之蛆，穷追不舍，竟似要将所有部族驱离故土。更可怕的是，迁徙途中，未遭狼袭的牛羊，亦开始大片大片莫名倒毙。其症状竟与那些，被狼咬伤致死者相似。随后，难以控制的灾厄，逐渐开始蔓延到人......”
林墨的声音中，带着沉痛，生命的沉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匈奴人中，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出现呕吐、泄泻、发热之症，体生黑青之斑......与如今我军中疫情，如出一辙，匈奴人称之为「黑死之灾」。”
随着林墨愈发深入的讲述，一幅宛若人间地狱般的恐怖图景，清晰且全面地展现在了，帐内众人的眼前。
“据我的了解，匈奴人信仰原始生灵图腾，”林墨锁紧了眉头，“他们会将此灭顶之灾，视为神灵降下的天罚。为平息神怒，其部族内部，必然会爆发激烈的争执。”
“而为平息神怒，宽抚民心，主战派必定会趁势上位掌权，主张遵循祭祀传统，以血祭神。”
“血祭？”皇甫嵩眉头紧锁。
“是！”林墨肯定道，“在匈奴人的认知当中，唯有献上足够丰盛的血肉与生命，方能平息神怒，重获太平。”
林墨的目光，扫过帐内每一张震惊的脸，最终定格在皇甫嵩和朱儁身上。
“匈奴人此番起兵，大举南下，并非单纯为了掠夺粮草牲畜，更是为了制造杀戮。想要以我汉家军民之血肉，行那残酷的‘血祭’仪式，将灾祸与死亡，作为献给他们，所谓神灵的祭品，以求获得宽恕和原谅。”
“那夜前来的匈奴使者呼衍羯，其颈侧青灰之斑，便是其部族己深陷此疫的明证。此番，他们自身携带疫毒，闯入我营，其目的，恐怕不只是传递消息或勒索，想必是想要将这源于草原、被黑狼带来的恐怖瘟神，神不知鬼不觉地散播到了我军之中。”
轰！
林墨的结论，如同九天惊雷，在帅帐内炸响，令所有人的心，咯噔一沉。
朱儁面上原本的愤怒，瞬间凝固，继而转为一种混杂着惊骇、荒谬和后怕的复杂神情。
他之前叫嚣的“巫蛊邪术”，虽非全中，但“祸水东引”、“以汉人血祭”的指控，竟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印证，而且比想象中，更加残酷和疯狂！
“安敢如此?”
“安敢如此?！”
震怒！
皇甫嵩的脸色铁青，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他霍然起身，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与沉重的忧思。
他明白了！
到此刻，他彻底地明白了！
匈奴使者，此番不远千里前来，谋划结盟，实为缓兵之计。其欲以结盟抗击黄巾叛军为由，然后开出不可理喻的天价索求，令汉军内部决策停滞、迟缓，好为他们南下的大军集结，多多争取宝贵的时间。
“血祭?呵呵，这群蛮子，竟想以我汉民之血，去祭祀他们的神?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吧！”皇甫嵩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尖锐的同时充满了寒意，“果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朱公伟，你之前所言，虽未中其详，却己窥其恶！”
虽不甚愿意，但在大是大非面前，皇甫嵩这次，选择了妥协，竟是肯定了朱儁部分先前的首觉。
朱儁感到些许惊讶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真相的残酷，远超他的想象。他之前的争权夺利，在如此灭顶的危机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渺小。
“将军！”林墨急切地补充道，“当务之急，己非争论匈奴是否包藏祸心。此疫凶险异常，下官观其症候，戾气深重，伤人气血根本，病势发展迅猛，恐......恐非寻常药石所能速效。”
“我军中，必须立刻采取最严厉之隔离措施。将病患集中迁往下风处、远离水源的独立营区，严密封锁！所有接触者，包括那夜曾与匈奴使者同帐饮宴者，皆需严密观察。”
“未病者，需以苍术、雄黄等物熏燃营帐，饮用沸水，严禁聚集。此疫根源或在‘腐血戾气’，接触病者血、唾、呕泄之物最易染疾，务必严加防范。”
林墨以他恐怖的知识储备积累，化先人之智慧为己用，其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将防疫要点一一列出，不敢有丝毫遗漏。
皇甫嵩也没有犹豫，立刻厉声下令。
“即刻传令！按林医官所言办理！各营严格执行，违令者，斩！”
“另，速派快马，八百里加急，将此间疫情及匈奴异变详情，火速呈报朝廷与卢尚书。告知此疫凶险，源头或在草原黑狼异兽，匈奴己因此举兵南下。请朝廷速调拨医官、草药，并严令边郡，封锁道路，严防匈奴流窜散播疫病！”
命令一道道迅速传达下去，整个军营如同巨大的机器，在恐惧与纪律的双重驱动下，开始艰难地转向防疫的轨道。
朱儁颓然坐回座位。
他看着皇甫嵩雷厉风行地部署，看着林墨疲惫却坚定的身影，再想想草原上那追逐着匈奴，带来死亡的黑狼，以及匈奴人那绝望而疯狂的血祭。
身为军人的朱儁，第一次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以及仿佛深陷入泥潭当中的那种无力感。
这己不再是争权夺利的战场，而是一场关乎整个军营、甚至可能蔓延至中原大地的生存之战。
他之前的那些心思，在铺天盖地的死亡阴影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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