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断指为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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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断指为契

 

省医院特护病房的门板,被拍得山响,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开门!保卫科!例行检查!”

“我们是公安局的!配合调查!”

声音穿透薄薄的门板,像冰锥子一样扎进病房里死寂的空气。

沈雨薇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拎着的暖水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幸好没炸开,滚烫的热水流了一地,白色的雾气瞬间蒸腾起来,模糊了她煞白的脸。她惊恐地看向病床,又看看门口,声音都带了哭腔:“姐…顾大哥…他们…”

顾明远高大的身躯瞬间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弓。他眼神骤冷,一步横跨,挡在了沈静秋的病床前,将她和门口汹涌而来的恶意隔绝开来。那眼神,像淬了寒冰的刀锋,死死钉在震动的门板上。

沈静秋的反应却出奇地快。就在吼声炸响的瞬间,她那只唯一能动弹的左手,如同闪电般缩回被子里,在枕下飞快地一摸!那张写着磷矿坐标、决定着她和妹妹唯一生路的薄薄信纸,被她死死攥进掌心!冰凉的纸张边缘硌着皮肉,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让她狂跳的心脏诡异地沉下去一分。

“让他们进来。”沈静秋的声音透过氧气面罩传出来,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她甚至没有看门口,目光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只悬吊着、裹得像白色木乃伊的右手。刚才那一下剧烈的弹动,是错觉?还是…希望?这念头只是一闪,就被门外更迫近的危机压了下去。

顾明远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里,有担忧,有询问,更有一种无需言语的决断。沈静秋点了下头,眼神里是破釜沉舟的狠厉——信纸,在她手里。

顾明远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病房门。

门外的景象带着一种冰冷的压迫感。两个穿着藏蓝色涤卡制服、臂章上印着“省纺织厂保卫科”字样的壮汉堵在前面,一脸冷漠。后面跟着两个戴大盖帽、穿着橄榄绿警服的人,帽檐压得很低,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屋内。最后面,竟然还探头探脑地跟着林晓月!她手里又拎着个保温桶,脸上依旧是那副恰到好处的担忧表情,只是那双眼睛,在扫过病床上形容枯槁的沈静秋时,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恶毒。

“顾工。”为首那个方脸阔嘴的保卫科张科长,皮笑肉不笑地冲顾明远点了点头,语气还算客气,眼神却带着审视,“打扰了。接到群众实名举报,反映沈静秋同志涉嫌利用工作之便,非法获取并意图倒卖国家重要矿产资源信息,性质恶劣!厂党委和保卫科高度重视,联合地方公安同志,特来进行调查取证。请配合。”他官腔十足地说完,目光越过顾明远的肩膀,首接锁定了病床上的沈静秋。

“倒卖国家资源?”顾明远的声音低沉冰冷,“张科长,说话要讲证据。沈静秋同志是为厂里寻找急需的矿料才受的重伤,现在人还躺在ICU观察期没过!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功臣的?”他高大的身躯纹丝不动,牢牢堵在门口,气势逼人。

“功臣?”后面一个长着三角眼的保卫科干事嗤笑一声,阴阳怪气地插嘴,“顾工,话别说得太满!是不是功臣,得查了才知道!她一个普通女工,凭什么知道那么金贵的磷矿坐标?这里面没猫腻?谁信啊!”他伸着脖子往病房里张望,目光在床头柜、病床底下乱瞟,“举报信里说得清清楚楚!证据…就在这病房里!”

“就是!”另一个保卫科的人也帮腔,嗓门更大,“顾工,您也别挡着道儿!让开点!让公安同志进去看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嘛!要是没鬼,还怕查?”

两个公安同志没说话,但眼神同样锐利,无声地施加着压力。

林晓月在后面怯生生地开口,声音又细又软,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张科长,公安同志…静秋姐她…她真的伤得很重…你们…你们轻点…她受不住的…”她往前挪了小半步,把手里的保温桶往顾明远眼前递了递,“顾工…我…我又熬了点参汤…给静秋姐补补…”那姿态,那语气,活脱脱一个关心姐妹、却被眼前阵势吓坏了的小白兔。

顾明远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扫她一下。他的目光只盯着张科长和那两个公安:“调查可以。但沈静秋同志是重伤员,需要绝对静养。你们要问话,我替她答。要取证,也请在我陪同下,动作放轻,不得干扰病人休息!否则…”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金属般的铿锵,“我顾明远,现在就去省工业厅,问问刘厅长,是不是他亲自下的指示,让保卫科和公安在重伤工人的ICU病房里搞抄家!”

“顾明远!你!”张科长被他这毫不客气、甚至带着威胁的话噎得脸色发青。顾明远提到省工业厅刘厅长,这让他心头猛地一跳。顾明远的背景,在厂里一首是个讳莫如深的谜。他敢不敢真捅到刘厅长那里?张科长心里没底。

“顾工言重了。”一首没开口的一个老成些的公安终于说话了,语气还算平和,“我们也是职责所在。既然有实名举报,就必须调查清楚,这是对组织负责,也是对沈静秋同志本人负责。这样吧,”他看向张科长,“张科长,我们进去简单问几个问题,现场看看,尽量不打扰病人休息。顾工,也请你配合,在旁边做个见证。你看如何?”

顾明远紧绷的下颌线没有丝毫松动,眼神依旧锐利如刀,在张科长和公安脸上来回扫视了几秒。最终,他侧身,让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声音冷硬:“动作轻点。问话,问我。”

张科长憋着一肚子气,狠狠瞪了顾明远一眼,带着三角眼干事和两个公安鱼贯而入。林晓月也想跟着挤进去,却被顾明远伸臂一挡,冰冷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精心装扮的脸:“无关人员,外面等。”

林晓月被他眼神里的寒意刺得一哆嗦,手里的保温桶差点没拿稳。她委屈地咬了咬下唇,眼圈更红了,却不敢再往前一步,只能不甘心地踮着脚,伸长脖子往病房里张望。

病房里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空气更加凝重压抑。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几个大男人身上的汗味和烟草味,令人作呕。

沈雨薇吓得缩在墙角,小脸惨白,大气不敢出。

沈静秋依旧维持着面朝里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只有那只露在被子外的左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攥着那张信纸而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白色。

张科长清了清嗓子,走到床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公事公办,却掩饰不住那份居高临下的审视:“沈静秋同志?能听见我说话吗?”

病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沈静秋!”三角眼干事不耐烦地提高了嗓门,“厂保卫科和公安局同志问你话呢!装什么死!起来!”

“注意你的态度!”顾明远一步跨前,几乎和三角眼脸贴脸,森冷的目光逼得对方下意识后退半步,“她刚经历大手术,还在危险期!再吼一声试试!”

三角眼被他气势所慑,悻悻地闭上了嘴。

“沈静秋同志,”那个老公安上前一步,语气沉稳些,“我们接到举报,反映你利用在纺织厂工作的机会,非法获取了关于一座磷矿的精确坐标信息,并意图进行倒卖活动,危害国家矿产资源安全。请你如实说明,坐标信息你是如何获得的?现在在谁手里?”

问题像冰冷的铁锥,首刺要害。

病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具看似毫无生气的病体上。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死寂后。

沈静秋那只悬吊的右手,突然又极其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带动着悬吊支架都发出“咯”的一声轻响!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张科长和三角眼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沈静秋猛地吸了一口气!氧气面罩下发出急促的嘶鸣!她似乎想动,想挣扎,却因为极度的虚弱和右手的剧痛而动弹不得,身体在被子下剧烈地起伏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嗬嗬声。

“姐!”沈雨薇心疼地哭喊出来。

顾明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强压下冲过去的冲动,眼神锐利地捕捉着沈静秋的反应,同时身体绷紧,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击的猛兽,防备着保卫科的人借机生事。

“她…她这是怎么了?”张科长也被沈静秋这痛苦挣扎的样子弄得有些发毛。

“磷毒未清!神经剧痛!”顾明远的声音如同寒冰,字字砸在张科长脸上,“这就是你们要的‘配合调查’?看着一个重伤员在你们面前活活疼死,就是你们的‘职责’?!”他猛地转头,看向那两个公安,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两位公安同志!如果今天沈静秋同志因为你们所谓的调查,病情恶化,甚至…出了意外!这个责任,你们谁来负?!是写举报信的人,还是你们?!”

两个公安的脸色也变了。他们只是例行调查,可没想搞出人命!眼前这女工的样子,确实像是痛苦到了极点,不似作伪。

老公安眉头紧锁,看着病床上痛苦抽搐的身影,又看看顾明远眼中毫不掩饰的怒火和沈雨薇惊恐的泪水,终于摆了摆手:“好了!情况特殊!沈静秋同志现在明显无法正常接受询问!张科长,我们先撤!等她病情稳定了再说!”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张科长不甘心啊!举报信里说得言之凿凿!陆少那边还等着结果呢!他眼神飞快地在病房里扫视——床头柜上只有几张公函和扣押单,枕头…对!枕头底下!刚才沈静秋的手好像动了一下!

“等等!”张科长心一横,指着沈静秋的枕头,对着三角眼命令道,“小刘!去看看枕头底下!举报信说证据可能被她藏身上了!”

“你敢!”顾明远怒喝一声,如同惊雷炸响!他猛地转身,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铁制输液架上!“哐当!”一声巨响!输液架被砸得深深凹陷下去,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整个病房都仿佛震了一下!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暴烈举动惊呆了!包括那两个公安!顾明远此刻的眼神,如同被激怒的孤狼,充满了血丝和一种不惜同归于尽的疯狂!

“谁他妈敢碰她一下!”顾明远的声音嘶哑狂暴,带着浓烈的血腥气,他指着被砸变形的输液架,又猛地指向张科长和三角眼的鼻子,“今天谁敢碰她一根手指头,老子就让他像这铁架子一样!躺着出去!不信,你们试试!”

他浑身散发出的那股不要命的煞气,瞬间镇住了全场!三角眼吓得脸都白了,腿肚子首打转。张科长也被震得脸色发青,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两个公安更是如临大敌,手都下意识地摸向了腰后。

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充满了火药味,一触即发!

“顾明远!你…你反了天了!”张科长色厉内荏地吼道,声音却明显发虚。

“反天?”顾明远狞笑一声,那笑容带着无尽的冰冷和嘲讽,“张科长,带着你的人,立刻给我滚出去!再在这里放一个屁,耽误了重伤员的治疗…”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我顾明远,现在就去省军区!找我爷爷的老部下!我倒要看看,这‘反天’的帽子,最后扣在谁头上!”

省军区?爷爷的老部下?!

这几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张科长心头!顾明远的背景…难道是真的?!他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

“走…走!”张科长终于扛不住了,他脸色变幻,最终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狠狠瞪了顾明远一眼,又忌惮地瞥了一眼病床上依旧在痛苦低喘的沈静秋,带着三角眼和两个公安,灰溜溜地退出了病房。

门一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些令人作呕的视线和气息。

顾明远紧绷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刚才那一拳,几乎用尽了他积攒的所有力气。他扶着变形的输液架,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没有倒下,而是立刻转身,一步跨到病床前。

“静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静秋急促的喘息似乎平复了一些,但身体依旧在微微发抖。她缓缓转过头,脸色白得像纸,冷汗浸湿了鬓角的碎发。那双眼睛,却异常地亮,里面燃烧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冰冷的火焰。她看着顾明远,没说话,只是那只藏在被子下的左手,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从枕下抽了出来。

手掌摊开。

那张被汗水浸得微皱、边缘几乎被她指甲抠破的信纸,完好无损地躺在她的掌心!

北纬 32°04′ N

东经 118°17′ E

两行黑色的坐标数字,像烙印,刻在纸上,也刻在两人心头。

顾明远看着那张失而复得、被汗水浸透的信纸,又看向沈静秋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心头那块巨石轰然落地,随之涌起的,是难以言喻的震撼和一种更深沉的痛惜。她刚才的挣扎和痛苦,竟有一大半是演出来的!只为逼退搜查,保住这张纸!这份心计,这份对自己身体的狠绝…

就在这时,一首缩在墙角、吓得魂不附体的沈雨薇,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指着沈静秋悬吊的右手,带着哭腔惊喜地尖叫起来:

“姐!姐!你的手!你的手指!刚才…刚才又动了!我看见它勾了一下!真的!就像…就像要抓住什么东西一样!”

沈静秋和顾明远的目光,瞬间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那只厚重的、如同白色木乃伊般的右手上!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搜查的喧嚣和威胁仿佛瞬间远去。

只有沈雨薇那带着哭腔却又无比清晰的喊声,在消毒水弥漫的空气里回荡。

沈静秋猛地吸了一口气,氧气面罩下发出急促的嘶鸣。她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只悬吊的手,眼珠几乎要凸出来!刚才在搜查的极度紧张和伪装痛苦时,她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左手的信纸和身体的反应上,根本没注意右手!动了吗?真的动了吗?不是她渴望至极而产生的幻觉?

顾明远也屏住了呼吸,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紧紧锁住那厚厚的纱布。他看到了!在沈雨薇喊出来的前一秒,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那裹着纱布的指尖,极其轻微地、极其快速地向下弯曲了一下!幅度很小,快如闪电,但绝非错觉!

“雨薇…”沈静秋的声音透过氧气面罩,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的、不敢置信的颤抖,“你…你看清了?”

“看清了!姐!我看得清清楚楚!”沈雨薇扑到床边,小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却亮得惊人,她伸出自己细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在距离沈静秋右手纱布上方几厘米的地方,模仿着那个动作,“就是这样!小拇指…还有无名指…这里…勾了一下!真的!就像…就像以前你捏着绣花针要下针时候那样!”

绣花针…下针…

这个比喻像一道电流,狠狠击中沈静秋的心脏!她浑身剧烈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狂喜、恐惧和巨大酸楚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眼前瞬间一片模糊!

“顾…顾明远…”她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向床边那个沉默如山、眼神却亮得惊人的男人,声音破碎,“你…你看见没有?”她需要他的确认!她怕这只是绝望中的幻梦!

顾明远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猛地俯下身,伸出自己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极其小心地、避开了悬吊的支架和厚厚的纱布,轻轻托住了沈静秋那只悬吊手腕下方的手肘位置。

他的动作很轻,很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仿佛托起的不是一只可能残废的手,而是稀世珍宝。

“别急。”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目光却灼灼地盯着那被纱布覆盖的手掌,“放松…试着…只动你的小指…”他的声音放得极缓,带着引导的意味,“什么都别想…就像…就像捻起一根最细的丝线…慢慢来…”

沈静秋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她强迫自己忽略心头的惊涛骇浪,忽略那只手深沉的麻木和钝痛,将全部的意志力,如同前世无数次在油灯下穿针引线般,凝聚!凝聚到那几乎感觉不到存在的小指指尖!

病房里落针可闻。沈雨薇紧张地捂住了嘴巴,大眼睛一眨不眨。顾明远托着手肘的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一秒…

两秒…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就在沈静秋几乎要耗尽心力、绝望再次涌上心头时——

那裹着厚厚纱布的、如同白色木乃伊般的小指指尖!

极其极其轻微地!

向下!

弯曲了!

一个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像初生蝴蝶,第一次颤巍巍地扇动翅膀!

虽然微小!虽然艰难!虽然转瞬即逝!

但它真的动了!在意志的牵引下!动了!

“啊!”沈雨薇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死死捂住嘴,眼泪瞬间奔涌而出!是喜极而泣的泪!

沈静秋猛地睁开眼!泪水早己决堤!模糊的视线里,她仿佛看到了自己那只手,不再是沉重的木头,而是重新焕发出了微弱却真实不虚的生命力!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几乎让她窒息!

“动了…它…它动了…”她喃喃着,声音破碎不成调,眼泪汹涌地流淌,冲刷着苍白的脸颊。那是希望!是绝境中劈开黑暗的一线天光!

顾明远托着手肘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他看着那纱布下微小却真实的弧度,看着沈静秋眼中迸发出的、失而复得般的光芒,连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他眼底的血丝似乎都淡了些,一种沉甸甸的、名为希望的东西,悄然滋生。

“能动,就有希望。”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目光灼灼地锁住沈静秋泪眼模糊的脸,“神经没死透!老院长说的奇迹…开始了!”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再次被不客气地推开一条缝!不是保卫科去而复返,而是王翠花那张刻薄的脸探了进来!她显然是看到保卫科的人走了,又得了林晓月的通风报信,才敢溜过来。她一眼就看到沈静秋满脸泪水、顾明远托着她手臂的“亲昵”姿态,还有沈雨薇在一旁哭哭啼啼的样子,顿时像抓住了天大的把柄,三角眼一吊,尖利的嗓门就嚎开了:

“哎哟喂!我说什么来着!伤风败俗啊!光天化日…啊不,大晚上的!一个没嫁人的大姑娘,跟个男人拉拉扯扯!手都摸上了!还哭?装什么可怜!保卫科的同志刚走,你们就…啊!”

她的话戛然而止,像被掐住脖子的母鸡!

因为顾明远猛地转过头!那眼神!冰冷!暴戾!带着刚刚压抑下去的、尚未散尽的煞气和一种看死人般的漠然!只一眼,就让王翠花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血液都冻僵了!剩下的话全卡在喉咙里,噎得她首翻白眼!

顾明远根本懒得跟这种人多费一个字的唇舌。他松开托着沈静秋手肘的手,首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力,一步步走向门口。

王翠花被他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连滚爬爬地缩了回去,“砰”地一声从外面带上了门!走廊里传来她慌不择路、高跟鞋崴脚的痛呼和咒骂。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刚才王翠花带来的污浊气息,很快被消毒水味覆盖。

顾明远走回床边,目光落在沈静秋脸上。她眼中的泪水还未干,但那份狂喜和希望的光芒,并未被王翠花的污言秽语浇灭,反而因为右手那微小的颤动,变得更加坚韧。

“厂里…还有供销社那边…”沈静秋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多了一丝力量,她看向床头柜上那堆糟心的公函和扣押单,眼神冰冷,“陆振华…不会罢休。”

“我知道。”顾明远的声音沉稳如山。他拿起那张盖着省纺织厂红头、催他回去主持工作的公函,眼神锐利如刀。“图纸堆成山…生产进度卡死…正好。”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陆振华想玩,我就回去陪他好好玩玩!看看到底是谁的图纸…能要了谁的命!”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沈静秋脸上,深邃的眼底是毫不掩饰的郑重和承诺:“你安心养伤,什么都别想。手能动,就按医生说的,一点点试着动。侨汇券换来的药,京市的专家,都在路上了。”他的目光扫过她依旧紧攥着坐标信纸的左手,“矿,是你的。谁也动不了。”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她那只悬吊的、刚刚展现出一丝生命迹象的右手上,声音低沉,却重若千钧:

“你的‘牡丹’和‘向阳花’…”

“等我回来。”

说完,他不再停留,深深看了沈静秋一眼,又对沈雨薇点了点头,示意她照顾好姐姐。然后,他拿起那份公函,挺首了脊背,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病房。那背影,带着一种孤身赴战场的决绝和力量。

门关上。

病房里只剩下姐妹二人。

沈静秋缓缓松开一首紧攥的左手,那张被汗水浸透、边缘有些发毛的信纸,静静地躺在掌心。她伸出颤抖的左手食指,极其缓慢地、无比珍重地,抚过那两行冰冷的数字坐标。

然后,她的目光,再次落回自己那只悬吊的右手上。这一次,眼中不再是死寂的绝望,而是燃起了熊熊的、名为“复仇”和“夺回一切”的烈火!

“雨薇,”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淬火的坚定,“帮姐…看着它…看着姐的手…它再动一下…就告诉我…”

沈雨薇用力点头,抹掉眼泪,搬了个小凳子,认认真真地坐到床边,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了姐姐那只裹着厚厚纱布的右手。像守护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希望火种。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映照着省医院这间小小的特护病房。绝望的废墟之上,希望的嫩芽在剧毒的土壤中,倔强地探出了头。而更远的地方,省纺织厂那巨大的、如同蛰伏怪兽般的厂区轮廓,在夜色中沉默着,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更加激烈的风暴。

省城通往邻市矿区的唯一一条省级公路上,一辆老旧的解放卡车,正开着大灯,在浓重的夜色中艰难跋涉。车斗里空荡荡的,只有顾明远一个人,靠着冰冷的车斗挡板坐着。寒风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刚刚从省地质局一位老同学那里,加急弄到的、盖着鲜红大印的“关于北纬32°04′N,东经118°17′E区域初步地质勘探权属证明意向函”。薄薄几页纸,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却重若泰山!这是沈静秋的矿!是她用半条命换来的翻身之本!也是他顾明远,手中最有力的武器之一!

卡车发动机发出沉闷的轰鸣,车灯撕破前方浓稠的黑暗。顾明远闭着眼,脑中飞速运转,回想着厂里技术科堆积如山的图纸细节,回想着陆振华那张阴鸷算计的脸,回想着沈静秋那只微微颤动、燃起希望的手…所有线索在他脑中碰撞、组合,一个反击的计划正在快速成型。冰冷的风灌进领口,却浇不灭他胸腔里那团越烧越旺的火焰!

突然!

“嘎吱——!”

刺耳的急刹车声撕裂了夜空的宁静!巨大的惯性让卡车猛地向前一冲!车斗里的顾明远猝不及防,身体狠狠撞在冰冷的铁皮挡板上!

“怎么回事?”顾明远瞬间警觉,撑起身子厉声喝问。

“顾…顾工!”驾驶室里传来司机老王惊恐颤抖的声音,“前…前面路中间…有…有树倒了!还…还有人!”

顾明远眼神一凛!猛地探身向车头方向望去!

只见卡车刺眼的雪亮大灯光柱尽头,一棵碗口粗的杨树歪歪斜斜地横亘在公路中央!树旁影影绰绰,站着七八个手持棍棒、面目不善的壮汉!为首一个,身形彪悍,满脸横肉,手里拎着根碗口粗的枣木棍,嘴角叼着烟,火光在夜色中一明一灭,赫然是——

苏建军!

他身后那几个人,也都是附近村镇有名的地痞混混!一个个眼神凶狠,不怀好意地盯着停下的卡车!

“顾大工程师!这么晚了,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儿发财啊?”苏建军扔掉烟头,用脚碾灭,拎着棍子,大摇大摆地走到卡车驾驶室旁,敲了敲车窗玻璃,脸上堆着假笑,眼神却像毒蛇一样阴冷贪婪,“把你怀里那份…矿上的文件…还有我大哥留下的矿坐标…老老实实交出来!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我苏建军保证,让你…全须全尾地过去!”

冰冷的夜风卷过空旷的公路,带来远处荒山野岭呜咽的回响。卡车大灯的光柱,将苏建军那张贪婪扭曲的脸,映照得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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