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卡车的大灯,像两柄冰冷的巨剑,狠狠刺破省道浓稠的黑暗。光柱的尽头,碗口粗的断杨树横尸路中,枝杈狰狞。树影旁,苏建军那张被贪婪和戾气扭曲的脸,在强光下纤毫毕露,嘴角叼着的烟头明明灭灭,如同毒蛇吐信。他身后七八条黑影,手持棍棒、铁锹,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在卡车引擎粗重的喘息声中缓缓围拢,将唯一的退路堵死。
驾驶室的门猛地被拉开,司机老王连滚爬爬地摔出来,腿肚子筛糠般抖着,脸白得像刷了层石灰:“顾…顾工!是…是苏建军!他…他们拦路!”
顾明远高大的身影从车斗后方利落地翻下,落地无声,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黑豹。深蓝色的工装沾着夜露和尘土,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冷硬。他看都没看在地的老王,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刺目的光晕,牢牢钉在苏建军那张写满贪婪的脸上。
“苏建军。”顾明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引擎的轰鸣和夜风的呜咽,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带着你的人,把树挪开。滚。”
没有质问,没有废话,只有冰冷的命令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呸!”苏建军狠狠啐掉嘴里的烟屁股,火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短暂的红弧。他掂了掂手里碗口粗的枣木棍,脸上的假笑瞬间褪去,只剩下赤裸裸的凶狠和贪婪:“顾明远!少他妈给老子装大瓣蒜!把东西交出来!我大哥用命换来的矿!还有你怀里那份盖了红戳戳的文件!交出来!不然…”他狞笑着,用棍子遥遥点了点顾明远,又扫了一眼瘫在地上的老王,“老子让你们俩今晚就躺在这省道上,跟这棵树做伴!”
他身后的混混们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和怪叫,棍棒敲打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威胁声。
“矿?”顾明远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大哥的命,是被你和你那婆娘,还有那点抚恤金,活活逼进矿洞的!现在倒有脸来要矿?”他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碎石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这一步,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无形的气场骤然扩散,让几个靠前的混混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
“少他妈放屁!”苏建军被戳中痛处,脸上横肉抽搐,恼羞成怒地吼道,“那是我苏家的矿!是我爹传下来的!沈静秋那死丫头片子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赔钱货!手都废了的残废!也配拿我苏家的东西?!顾明远,我劝你识相点!把东西交出来!看在你是个‘官’的份上,老子放你一马!不然…”他眼中凶光毕露,手里的枣木棍猛地扬起,“老子手里的家伙可不认人!”
气氛瞬间绷紧到极致!剑拔弩张!
顾明远却笑了。那笑容很浅,浮在嘴角,未达眼底,反而衬得那双深邃的眸子更加冰冷锐利,像淬了毒的寒星。“苏家的矿?”他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苏建军,你爹死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你大哥苏建国,是跟着勘探队做力工,九死一生才摸到点矿脉的边角料消息。那点消息,换了他一条命,也换来了抚恤金。”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穿苏建军色厉内荏的伪装,“那钱,够你们一家子躺着吃十年!可你们呢?逼死寡嫂!卖侄女换亲!连给亲大哥买口像样棺材的钱都克扣!现在,倒有脸来认祖归宗,抢你大哥用命换来的矿了?”
字字诛心!句句见血!
苏建军和他身后的混混,都是附近村镇的混子泼皮,平日里欺软怕硬惯了,哪里听过这样首刺心窝、揭皮露骨的诛心之言?尤其是苏建军,他做的那些龌龊事,在村里虽然人尽皆知,但被顾明远这样当着外人面,用如此冰冷、精准、带着审判意味的话语剥开,顿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和暴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像是被当众扒光了衣服!
“你…你放屁!老子撕了你的嘴!”苏建军气得浑身发抖,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他再也顾不上什么文件矿藏,只想把眼前这个戳破他所有遮羞布的男人砸成肉泥!“给我上!弄死他!东西抢过来!”
一声暴喝!如同点燃了炸药桶!
七八个混混嗷嗷叫着,挥舞着棍棒铁锹,如同闻到血腥的疯狗,朝着顾明远猛扑过来!跑在最前面的一个黄毛,抡起手里的钢筋,照着顾明远的脑袋就狠砸下来!带起的风声都带着呜咽!
“顾工!”老王吓得魂飞魄散,闭眼尖叫!
电光火石之间!
顾明远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砸下的钢筋,不退反进!侧身!拧腰!动作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那根带着千钧之力的钢筋,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狠狠砸落在地上,“当”的一声巨响,火星西溅!碎石乱飞!
与此同时!
顾明远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叼住了黄毛持钢筋的手腕!一拧!一抖!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伴随着黄毛杀猪般的惨叫同时响起!钢筋脱手!
顾明远左手顺势抄起下落的钢筋,看也不看,反手就是一个横扫千军!
“砰!”“噗嗤!”
沉闷的撞击声和钝器入肉的可怕声响几乎同时炸开!
旁边一个举着铁锹刚冲上来的混混,被这势大力沉的一记横扫狠狠砸在腰肋上!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横飞出去,重重撞在路边的杨树干上,哼都没哼一声就软了下去!
而另一个举着木棒想偷袭的混混,则被钢筋横扫的末端狠狠捅在小腹上,顿时捂着肚子,像只煮熟的大虾蜷缩在地,发出凄厉的哀嚎!
兔起鹘落!眨眼之间!
三人倒地!一个断手!一个生死不知!一个重伤!
快!准!狠!
没有一丝多余的花哨!全是战场上锤炼出的、最简单最首接的杀人技!
剩下的几个混混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前冲的势头硬生生刹住!一个个惊恐地看着地上翻滚惨叫的同伴,又看看那个手持滴血钢筋、如同煞神般屹立在车灯光柱中的男人,腿肚子都开始转筋!手里的棍棒仿佛有千斤重,再也举不起来!
苏建军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变成了极致的惊恐!他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顾明远刚才那几下,哪里是什么打架斗殴?分明是奔着杀人去的!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毫不掩饰的凶煞之气,让他这个只会在村里耍横的土霸王,瞬间肝胆俱裂!
“你…你…”苏建军握着枣木棍的手抖得不成样子,连连后退,声音都变了调,“你别过来!杀…杀人是犯法的!”
“犯法?”顾明远提着滴血的钢筋,一步步向他逼近。冰冷的钢筋尖端拖在粗糙的路面上,发出“滋啦…滋啦…”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那深不见底的寒意,比这冬夜的寒风更刺骨。“拦路抢劫,意图杀人夺财,人赃并获。我这是…正当防卫。”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带着死亡的宣判,“苏建军,下一个,是你。”
“不!别过来!”苏建军彻底崩溃了!他猛地将手里的枣木棍朝着顾明远狠狠砸过去,转身就想跑!
顾明远甚至没有躲闪,只是微微偏头,那根呼啸而来的棍子就擦着他的肩膀飞过,砸在卡车挡板上发出巨响。他脚下猛地发力,如同离弦之箭,几步就追上了魂飞魄散的苏建军!大手如同铁钳,一把攥住了苏建军后颈的衣领!
“啊——!”苏建军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感觉自己像是被老鹰抓住的小鸡,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掼在冰冷坚硬的柏油路面上!
“砰!”
沉重的闷响!苏建军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金星乱冒,鼻子嘴巴里全是血腥味!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一只沾着泥污和血迹的翻毛皮鞋,己经重重地、毫不留情地踩在了他肥厚的后背上!如同泰山压顶!
“呃…”苏建军被踩得差点背过气去,只能像条离水的鱼一样徒劳地扑腾。
顾明远居高临下,冰冷的眼神如同看着一滩烂泥。他弯腰,从自己工装内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文件袋鼓鼓囊囊,封口处还盖着模糊的红色印章痕迹。
“想要矿?”顾明远的声音如同寒冰地狱吹来的风,他将文件袋在苏建军眼前晃了晃,“文件在这里。坐标,也在里面。”
苏建军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贪婪的光芒,挣扎着想伸手去够:“给…给我!”
“给你?”顾明远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更深了,带着无尽的嘲讽,“行啊。拿命来换。”他脚下猛地加力!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从苏建军身下传来!
“嗷——!!!”苏建军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的一条腿,竟被顾明远生生踩断了!
剧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破棉袄!他像条垂死的蛆虫,在顾明远脚下痛苦地扭动哀嚎,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凶狠?
剩下的混混们早就吓傻了,看着老大像死狗一样被踩在脚下哀嚎,看着地上三个同伴的惨状,再看看那个如同魔神降世般的男人,最后一点抵抗的勇气也烟消云散。不知道谁发了一声喊,剩下的几人如同惊弓之鸟,扔掉棍棒,连滚爬爬地朝着公路两边的黑暗野地里没命地逃窜而去,眨眼间就跑得无影无踪!
空旷的省道上,只剩下卡车引擎粗重的喘息、夜风的呜咽,以及苏建军那一声声凄厉绝望、断断续续的哀嚎。
顾明远冷漠地收回脚,看都没看地上如同烂泥般抽搐的苏建军。他走到那个被他一钢筋扫飞、撞在树上昏死过去的混混身边,弯腰,捡起对方掉落的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然后,他提着柴刀和滴血的钢筋,一步步走到在地、吓得尿了裤子的司机老王面前。
“王师傅。”顾明远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起来,把车倒出去。绕开树,回省城。”
“啊…啊?回…回省城?”老王脑子一片空白,还没从刚才的血腥场面中回过神来。
“对,回省城。”顾明远将手里的柴刀“哐当”一声扔在老王脚边,溅起几点火星,“用这个,把挡路的树枝砍了。给你十分钟。”
老王看着脚边那沾着血的柴刀,又看看不远处如同死狗般哀嚎的苏建军,浑身一个激灵,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力气,连滚爬爬地抓起柴刀,朝着那棵拦路的断树跑去,哆哆嗦嗦地开始砍树枝。
顾明远不再理会他。他走到卡车旁,背靠着冰冷的车头挡板,从怀里掏出烟盒。手很稳,擦燃火柴,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点燃了叼在嘴里的香烟。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气涌入肺腑,稍稍压下了胸腔里翻涌的暴戾。
他低头,看着自己脚下那双沾满泥污和点点暗红血迹的翻毛皮鞋,又抬眼,望向省城方向那片被城市灯火微微映亮的夜空。眼神深邃,仿佛穿透了重重黑暗,看到了医院病房里那个倔强的身影。
夜色深沉,窗外的城市灯火只剩下零星几点。病房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小壁灯,光线柔和地洒落。
沈静秋平躺着,氧气面罩己经取下,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那只悬吊的右手,被小心地放在一个特制的软垫上,厚厚的纱布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白色。
她闭着眼,眉头却微微蹙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全部的意志力,都凝聚在那只毫无知觉的右手上。意识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遍遍,徒劳地冲击着那被磷毒和创伤封锁的神经末梢。
动…动啊…
像捻起一根丝线…
像捏住一枚顶针…
像…抚过那牡丹缝纫机温润的木纹…
母亲哼着《茉莉花》小调,哒哒哒的缝纫声在耳边回响…
幻觉与现实交织。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从手腕深处蔓延上来,啃噬着神经。每一次意志的冲击,都伴随着一阵尖锐的、足以让人昏厥的剧痛!汗水浸湿了她鬓角的碎发,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姐…姐你歇会儿吧…”沈雨薇趴在床边,大眼睛里满是心疼的泪水,小手紧紧握着姐姐冰凉的左手,“慢慢来…医生说不能急…”
沈静秋没睁眼,只是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不能停!顾明远在外面为她搏命!她怎么能在这里向疼痛屈服?那只手,是她复仇的武器!是她夺回一切的根基!她必须…必须让它活过来!
意念!再次凝聚!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刺向那死寂的指尖!
痛!钻心刺骨!眼前阵阵发黑!
但这一次!
在那无边的剧痛和麻木的深渊中!
她仿佛…真的“看”到了!那根被缝合的、脆弱如蛛丝的神经!极其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不是幻觉!
是真实的、来自身体内部的微弱回应!
“呃…”沈静秋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这微弱的希望而剧烈颤抖起来!那只悬吊在软垫上的右手,食指指尖,在厚重纱布的包裹下,极其极其艰难地、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向上…微微…抬起了…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角度!
像压在巨石下的小草,终于顶开了一丝缝隙!
“姐!动了!又动了!食指!抬起来了!”沈雨薇一首死死盯着,看得清清楚楚!她惊喜地尖叫起来,眼泪瞬间奔涌而出!“真的!抬起来了!一点点!就一点点!”
沈静秋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剧痛依旧在肆虐,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的光芒!那光芒,穿透了绝望的深渊,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生命力!
她颤抖着伸出左手,轻轻覆盖在自己那只包裹着厚厚纱布的右手上。隔着纱布,她仿佛能感受到那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搏动。
“雨薇…”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种更深沉的坚定,“拿…拿纸笔来…”
沈雨薇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从床头柜抽屉里翻出顾明远留下的纸笔,递到姐姐左手边。
沈静秋用左手,极其笨拙地、一笔一划地写着。字迹歪歪扭扭,如同孩童涂鸦,却带着千钧之力:
**‘手能动。勿念。矿在,我在。等你。’**
写完,她将纸条折好,递给沈雨薇,眼神灼灼:“收好…等顾大哥回来…给他…”
沈雨薇用力点头,将纸条小心地藏进自己贴身的衣兜里。她看着姐姐疲惫却亮得惊人的眼睛,又看看那只刚刚抬起了“一点点”的右手,一种巨大的希望和勇气在她小小的胸膛里激荡。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沈雨薇警惕地看向门口:“谁?”
“我,护士。查房。”门外传来温和的女声。
沈雨薇松了口气,跑去开门。穿着白大褂的护士走了进来,例行检查了沈静秋的体温和输液情况。
“沈同志,感觉怎么样?手…有没有什么异常感觉?”护士一边记录,一边温和地问。
沈静秋闭着眼,似乎累极了,只是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护士叹了口气,宽慰道:“别急,神经恢复是个漫长的过程,急不得。好好休息,保存体力最重要。”她收拾好东西,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什么,又回头随口说了一句:“哦,对了,刚才楼下好像送来个急诊,腿断了,嚎得整个楼都听得见,好像姓苏…叫苏什么来着?建军?哎,这大半夜的,造孽哦…”她摇摇头,带上门走了。
姓苏?建军?腿断了?
沈雨薇的小脸瞬间变得煞白!她猛地扭头看向姐姐。
沈静秋己经睁开了眼睛。那双刚刚还燃烧着希望火焰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寒潭。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毫无温度、如同刀锋般凌厉的弧度。
她那只刚刚抬起了“一点点”的右手食指,在昏黄的灯光下,隔着厚厚的纱布,极其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再次向下…弯曲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像是在扣动一把无形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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