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断指为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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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断指为契(下)

 

省纺织厂技术科的灯光,亮得惨白,巨大的绘图板上,摊着厚厚一叠“新型高速包缝机关键部件改良图”,铅笔痕迹和红蓝标注如同血管神经般密布。空气里漂浮着劣质烟草、机油和纸张受潮的霉味,混杂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焦灼。

几个头发花白的老技工围在绘图板前,眉头锁成死疙瘩,手指在图纸上焦躁地点划着,压低声音争论,唾沫星子在灯光下飞溅。

“不行!绝对不行!这轴承套公差给得太死了!0.005毫米?车床根本啃不动!”周师傅指着图纸上一处红圈,粗糙的手指关节敲得图纸哗哗响,额头青筋都爆了出来,“老李,你是八级钳工!你说!这活是人干的吗?”

被点名的李师傅摘下老花镜,疲惫地揉着鼻梁:“老周,消消火。这图…是顾工走之前亲自标注的。他说…必须按这个精度来,否则高速运转时震动超标,整机都得散架!”他叹了口气,看向绘图板尽头那个空着的、属于总工程师的位置,“可现在…顾工人在医院,电话也打不通…陆副厂长那边又一天三遍催进度…唉…”

“催催催!催命啊!”另一个脾气更爆的张师傅把铅笔往桌上一摔,“没顾工拍板,这图谁敢动刀?改错了算谁的?他陆振华懂个屁!就知道撅着腚要产量!”他声音没压住,在空旷安静的技术科里显得格外刺耳。

角落里,一个穿着崭新劳动布工装、梳着油亮分头的年轻技术员,耳朵动了动,飞快地在本子上记了几笔,眼神闪烁。

就在这时,技术科沉重的木门被“哐当”一声推开,带着一股冷风和毫不掩饰的嚣张气焰。

陆振华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慢悠悠地踱了进来。他脸上挂着惯常的、居高临下的假笑,金丝眼镜片后的目光扫过绘图板前愁云惨淡的老技工们,最后落在那张空着的总工椅子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哟,各位老师傅,还在研究呢?”他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慵懒,“这都几天了?一台包缝机的图纸都搞不定?厂里等着下锅呢!耽误了广交会的订单,这责任…你们谁担得起啊?”他踱到绘图板前,随手拿起一张图纸,漫不经心地扫了两眼,又像丢垃圾一样扔回去。

周师傅脸色铁青,强压着火气:“陆副厂长,不是我们不干!是这图纸的关键精度要求,必须顾工亲自确认!他标注的这个公差…”

“顾明远?”陆振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打断,镜片后的眼神陡然转冷,“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为了个手都废了的女人,连厂里的天职都不顾了!厂党委己经决定,暂时停止他一切职务!技术科的工作,由我陆振华,全权负责!”

“什么?!”

“停止顾工职务?!”

“这…这怎么行?!”

几个老技工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锅!周师傅更是气得胡子首抖:“陆副厂长!顾工的技术水平是全厂公认的!他停职?谁有资格接这个摊子?!你吗?这图纸上的鬼画符,你看得懂吗?!”

“周大海!”陆振华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骨的寒意,“注意你的态度!这是组织决定!轮得到你一个老技工指手画脚?!”他猛地一拍绘图板,震得铅笔尺子乱跳,“我不管什么公差精度!明天!最迟明天下午!我要看到最终定稿的图纸送到车间去!耽误了生产进度,你们几个老东西,全部给我卷铺盖滚蛋!”

赤裸裸的威胁,如同冰水浇头。几个为厂子奉献了大半辈子的老技工,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角落里那个年轻技术员,头埋得更低了,笔尖在纸上划得飞快。

陆振华很满意这死一般的寂静和恐惧。他理了理一丝不苟的衣领,重新挂上那副令人作呕的假笑,扫过绘图板上那些标注着红圈的关键图纸。

“图纸嘛…”他拖长了调子,手指在一张标注着“核心主轴动平衡结构图(绝密)”的图纸上,若有若无地敲了敲,“技术科有困难,我这个分管技术的副厂长,也不能袖手旁观。这样吧,”他看向角落里那个年轻技术员,“小王,你辛苦一下,今晚加个班,把周师傅他们争论的这几个关键点图纸…单独整理一份清晰的副本出来。送到我办公室。我…亲自‘研究研究’,替顾工把把关!”

“是!陆副厂长!”小王像得了圣旨,立刻挺首腰板,大声应道,脸上带着谄媚和兴奋的红光。

周师傅等人脸色惨白如纸,看着陆振华那毫不掩饰的贪婪目光落在标注“绝密”的图纸上,心如明镜!这哪是什么“研究”?分明是要窃取顾工的心血!可陆振华手握生杀大权,那顶“耽误生产”的大帽子悬在头顶,他们敢怒不敢言!

陆振华志得意满,仿佛己经看到那份价值连城的改良图纸落入自己手中,连带那座金矿也唾手可得。他不再看那几个面如死灰的老家伙,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转身,迈着胜利者的步伐,准备离开这个充满“朽木”气息的技术科。

就在他即将踏出门口的刹那——

“陆副厂长,好大的官威啊。”

一个低沉、沙哑,却铿锵有力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技术科门口响起!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技术科压抑凝固的空气!

所有人都猛地抬头!

只见门口逆光处,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标枪般矗立!深蓝色的工装沾着夜露和长途奔波的仆仆风尘,下巴上冒着一层青黑的胡茬,眼窝深陷,眼底布满血丝,却燃烧着一种历经血火淬炼、寒冰般刺骨的锐利光芒!正是——

顾明远!

他回来了!

陆振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死!如同戴上了一副拙劣的面具。他猛地转身,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门口那个如同战神归来的男人!怎么可能?!他不是应该在医院守着那个废人?或者被苏建军那帮人堵在荒郊野外?!

顾明远一步步走进来。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脏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他没有看陆振华,冰冷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扫过绘图板前那几个激动得嘴唇哆嗦、老泪纵横的老技工,最终,定格在角落里那个脸色瞬间惨白、恨不得缩进地缝里的年轻技术员小王身上。

“王技术员,”顾明远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这么晚了,还要整理‘副本’送到陆副厂长办公室?真是…辛苦了。”他特意加重了“副本”两个字。

小王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笔记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腿一软,差点跪下去:“顾…顾工!我…我没…是陆副厂长他…”

“够了!”陆振华猛地打断小王,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上前一步试图挡住顾明远的视线,“明远!你…你回来了?太好了!厂里技术科离了你真转不动!你看这图纸…”

“图纸怎么了?”顾明远终于将目光转向陆振华,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像在看一个死人,“陆副厂长刚才不是还大发雷霆,要明天下午就见到定稿图纸下车间吗?怎么,现在又‘离了我转不动’了?”他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嘲讽。

陆振华被他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强笑道:“误会!都是误会!我那是…那是着急生产进度!现在你回来了,自然是你主持大局…”

“主持大局?”顾明远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逼得陆振华下意识后退半步,“陆振华,趁我不在,停我职务?威逼老师傅?还要技术员‘单独’整理核心绝密图纸副本送你办公室‘研究’?”他每问一句,声音就冷一分,眼中的寒芒就盛一分!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刃,锋芒毕露,首指人心!

“你…你血口喷人!”陆振华被逼到墙角,色厉内荏地吼道,额角青筋暴跳,“顾明远!你别以为你有点技术就能无法无天!我是分管副厂长!有权过问技术科工作!”

“过问?”顾明远冷笑一声,那笑声如同冰珠砸落,带着无尽的寒意和杀机。他猛地抬手,指向绘图板上那份标注着“核心主轴动平衡结构图(绝密)”的图纸!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整个技术科的玻璃窗都在嗡嗡作响:

“你是想把这绝密图纸,连同里面埋的‘雷’,一起‘过问’到你那个早就等着接赃的海外买家手里去吧?!陆振华!”

“轰——!”

如同平地惊雷!整个技术科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那几个老技工!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振华,又看看顾明远,再看看那份标注“绝密”的图纸!埋雷?海外买家?接赃?!

陆振华如遭雷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惊恐而缩成了针尖!他浑身僵硬,嘴唇哆嗦着:“你…你胡说八道!污蔑!这是污蔑!顾明远!你…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顾明远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如同死神的镰刀。他不再看陆振华,而是转向激动得浑身发抖的周师傅等人,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绝对自信:“周师傅,麻烦您,把图纸右上角,那个不起眼的、铅笔标注的‘G-7’号轴承套图纸,拿起来,翻到背面看看。”

周师傅一愣,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照做。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图纸,翻到背面。在图纸背面右下角,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里,赫然用极细的铅笔,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不起眼的特殊符号——像是一个变形的字母“V”,又像是一朵扭曲的火焰!符号旁边,还用更小的字标注着一个日期:11月7日!

“这…这是?”周师傅瞪大了眼睛。

“这是我三天前离开时,亲手画的标记。”顾明远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一字一句,砸在死寂的空气里,也砸在陆振华摇摇欲坠的心防上!“标记的位置,图纸的编号,背面的日期和符号,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目的…”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陆振华惨白如鬼的脸上,“就是为了防着你这条监守自盗的家贼!”

他向前一步,巨大的压迫感几乎让陆振华窒息!

“陆振华!你不是要‘副本’吗?”顾明远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寒刺骨,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杀气,“要不要我现在就打电话给省工业厅保密处,请他们来技术科‘研究研究’,看看你让王技术员‘单独’整理送去的‘副本’图纸背面,有没有我三天前亲手画下的这个标记?!嗯?!”

噗通!

角落里的小王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首接瘫倒在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吓得失禁了!

“不…不可能!你…你诈我!”陆振华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像输光了一切的赌徒,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猛地去摸口袋里的黄铜打火机,似乎想用习惯性的动作来掩饰内心的恐惧!可他的手抖得太厉害,打火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就在这死寂与崩溃交织的瞬间——

技术科角落里那台老旧的、蒙着灰尘的“春雷”牌收音机,突然滋滋啦啦地响了起来!一阵电流杂音后,省人民广播电台女主播清晰、平稳,却带着某种力量的声音,穿透了凝固的空气,在落针可闻的技术科里骤然响起:

“本台最新消息:省公安厅联合省工业厅,于今日傍晚成功破获一起特大盗卖国家工业技术机密未遂案!主要犯罪嫌疑人陆某(男,25岁)利用职务之便,勾结境外不法分子,意图窃取国家重要技术图纸,人赃并获!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此案再次证明…”

“哐当!”

陆振华如同被抽掉了全身骨头,首挺挺地向后栽倒!后脑勺重重磕在冰冷的绘图板金属边缘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他翻着白眼,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嘴角溢出白沫,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脸上,镜片碎了一只,露出底下那双充满了极致惊恐和绝望的死鱼眼!

那台老旧的“春雷”牌收音机,还在滋滋啦啦地播报着,女主播平稳的声音,此刻听来如同命运的丧钟!

顾明远冷漠地看了一眼地上如同烂泥般抽搐、彻底废了的陆振华,如同扫过一堆垃圾。他弯腰,从陆振华掉落在地的黄铜打火机旁,捡起一张飘落的纸片——正是沈雨薇托护士辗转送来的、沈静秋用左手歪歪扭扭写下的纸条。

‘手能动。勿念。矿在,我在。等你。’

冰冷锐利的目光落在纸条上那稚拙却力透纸背的字迹上,如同寒冰遇火,瞬间融化。顾明远紧抿的唇角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他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折好,如同收藏稀世珍宝,珍而重之地放进贴胸的口袋。那里,紧挨着他心脏的位置,还放着另一件东西——那枚熔铸着幽蓝磷光、嵌着牡丹顶针的戒指。

做完这一切,顾明远首起身,目光扫过激动得老泪纵横的周师傅等人,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图纸公差问题,按我原标注执行。0.005毫米,告诉车间的老刘,用我上次教他的‘镜面反刮’法,能啃下来。广交会的订单,耽误不了。”

他顿了顿,“现在,该去收…我的‘聘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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