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第一人民医院,特护病房。
沈静秋的脸苍白如纸。那只被特殊支架悬吊、裹着厚重纱布的右手,在昏暗中像一截没有生命的白色枯枝。
汗水,如同蜿蜒的溪流,无声地爬过她光洁的额头、深陷的颧骨,最终没入鬓角濡湿的碎发里。氧气面罩早己取下,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未愈的伤痛,发出破风箱般嘶哑的嗬嗬声。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瞳孔深处燃烧着两簇幽蓝的火焰,那是剧痛、绝望与近乎疯狂的意志力在交锋!
意念!凝聚!再凝聚!
像最锋利的针!刺向那被磷毒与创伤死死禁锢的神经末梢!
动!给我动!
像捏起那枚冰冷的牡丹顶针!
像捻过那根细若游丝的绣花线!
像…抚过母亲临终前滚烫的泪痕!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紧咬的齿缝里迸出!沈静秋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又重重砸回床垫!那只悬吊的右手,在意志的狂潮冲击下,几根被厚重纱布包裹的手指,如同被无形电流击中,再次剧烈地、不受控制地弹动了一下!带动支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顺着臂骨狠狠扎进大脑!眼前瞬间一片血红!前世被家暴打断手腕时的冰冷绝望,与此刻这撕心裂肺的灼痛疯狂交织!几乎要将她的意志彻底撕裂!
“姐!姐!”一首守在床边、眼睛熬得通红的沈雨薇,带着哭腔扑上来,冰凉的小手紧紧抓住姐姐没受伤的左手,那手心里的温度低得吓人,“姐你歇歇!求你了!咱们明天再试!明天再试好不好?”
沈静秋急促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她艰难地侧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妹妹,眼神里没有半分妥协,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玉石俱焚的狠绝。
“不…”她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抠出来的,“雨薇…帮姐…看着…看着它…”她下巴艰难地朝自己那只悬吊的手点了点,“它动一下…就告诉姐…像刚才那样…使劲动!”
沈雨薇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砸在姐姐冰冷的手背上。她用力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搬着小凳子,再次坐回床边,大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住那截裹着纱布的“枯枝”,像在守护一个随时会熄灭的微弱火种。小小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就在这时,病房门外,走廊昏暗的灯光下,一个佝偻着腰、鬼鬼祟祟的黑影正贴着门缝,一只浑浊的眼睛死死往里窥探!正是王翠花!她嘴角那颗痦子因为兴奋而剧烈抖动着,脸上交织着恶毒的快意和一种病态的贪婪。
“哼!小贱人!手都废成那样了还不消停!装模作样!”王翠花心里恶狠狠地咒骂着,刚才沈静秋那声压抑的痛哼和支架的摩擦声,在她听来如同仙乐,“动?我看你是抽筋!抽死才好!”她的目光贪婪地在病房里扫视,最后落在沈静秋枕边那个半开的、露出里面几件换洗衣物和零碎物品的旧帆布包上。
矿!坐标!一定藏在那包里!或者…就在那小贱人身上!
想到苏建军被打断腿躺在隔壁病房的惨嚎,想到那些追债的阎王随时可能上门,王翠花的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恐惧和贪婪瞬间烧红了她的眼!必须拿到坐标!必须!
她屏住呼吸,像只阴沟里的老鼠,继续贪婪而恶毒地窥视着病房内的动静,寻找着潜入的时机。
省纺织厂家属区,筒子楼深处一间逼仄的小屋里。
“陈站长!你倒是说话啊!”林晓月的声音又尖又急,带着哭腔和压抑不住的愤怒,“那批‘向阳花’的衬衫!凭什么说扣就扣?还说什么‘严重色差’、‘线头多’?放屁!明明就是陆振华那个王八蛋指使的!现在他倒了!你还不赶紧把货放出来?!沈静秋那个贱人,手都废了,难道还能蹦跶起来咬你不成?!”她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
陈有才慢条斯理地端起冷掉的糖水抿了一口,三角眼里闪烁着市侩的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晓月同志,话不能这么说嘛。扣货是正常流程,手续齐全。陆振华是陆振华,货是货,两码事嘛。”他放下杯子,手指在油腻的桌面上敲了敲,“再说了,沈静秋是废了,可她背后不是还有顾明远那尊煞神吗?陆振华都栽了…我这小身板,可经不起折腾。”
“顾明远?!”林晓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浓的嫉恨,“他眼里就只有那个残废!为了她,厂里的天都敢捅破!他…他凭什么?!”她想起顾明远守护在沈静秋病床前那憔悴却专注的身影,想起他看自己时那冰冷的眼神,一股怨毒的火就烧得她心口剧痛!
“凭什么?”陈有才嗤笑一声,斜睨着林晓月那张因嫉妒而扭曲的苹果脸,“就凭人家是总工!凭人家手里捏着真家伙!晓月啊,”他拖长了调子,带着点诱哄,“听哥一句劝,别跟沈静秋较劲了,没意思。她一个废人,翻不了天。倒是你…年轻,模样也不差,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你懂什么!”林晓月猛地站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硬生生憋了回去,“我…我咽不下这口气!她沈静秋算什么东西?一个乡下丫头!凭什么…凭什么抢走我的一切!”她死死攥着纱巾,指节发白。
陈有才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他慢悠悠地从中山装内袋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推到林晓月面前。
“咽不下气?那…就给自己找条出路。”他压低了声音,带着蛊惑,“看看这个。”
林晓月狐疑地拿起信封,抽出里面一张薄薄的纸。借着昏黄的灯光,她看清了上面的内容——是一张省城新成立的“丽华”服装厂招工登记表。职位一栏赫然写着:车间副主任(代理)。
“丽华?”林晓月愣住了,“新开的?”
“没错!”陈有才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更低了,“港资背景!财大气粗!待遇比省纺高一大截!他们现在正缺懂行的人!尤其是…懂省纺‘新式包缝机’工艺的人!”他特意加重了“新式包缝机”几个字,眼神意味深长地看着林晓月,“晓月,你在省纺技术科也待过一阵子,虽然没摸到核心,但流程、样子总知道吧?只要你肯过去,这代理副主任的位置…就是你的跳板!以后转正,前途无量!何必在省纺看沈静秋那个残废和顾明远的脸色?”
港资!车间副主任!待遇优厚!
这几个词像带着魔力的钩子,狠狠勾住了林晓月那颗被嫉妒和怨恨填满的心!她看着那张招工表,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离开省纺?离开那个让她窒息、让她痛苦的地方?还能当官?还能拿高工资?把沈静秋和顾明远都踩在脚下?
巨大的诱惑如同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
“可是…”她还有一丝犹豫,“我…我知道的也不多…核心技术都在顾明远和那几个老东西手里…”
“不需要核心技术!”陈有才打断她,眼中闪烁着狡诈贪婪的光,“只要流程!只要大概样子!丽华那边有的是钱买设备!缺的是懂行的人带路!再说了…”他凑得更近,声音几不可闻,“沈静秋不是废了吗?她的‘向阳花’不是被扣了吗?丽华那边…可是等着接收‘向阳花’积压的订单呢!你过去,就是功臣!”
接收订单?!
林晓月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更大胆、更恶毒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如果…如果她能把沈静秋彻底踩进泥里,让她连最后翻身的希望都破灭…那顾明远…会不会回头看她一眼?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回桌上那张招工表上。代理副主任…港资背景…接收订单…这些词汇在她脑中疯狂旋转,最终凝聚成一个扭曲的、充满诱惑的答案。
“那…那矿呢?”她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贪婪,“沈静秋用命换来的矿!坐标…肯定在她手里!”
“矿?”陈有才眼中贪婪更盛,但随即又闪过一丝忌惮,“那是烫手山芋!顾明远刚收拾了陆振华,风头正劲!现在碰矿,找死!”他摆摆手,“先别管矿!先把眼前的好处捞到手!丽华那边说了,只要你点头过去,先预付三个月工资!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油腻的手指,在林晓月眼前晃了晃。
林晓月看着那三根手指代表的数额,呼吸彻底乱了。巨大的利益和报复的交织在一起,彻底冲垮了她最后一丝理智。她猛地抓起那张招工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也像是抓住了复仇的利刃!
“好!我去!”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一种扭曲的决心而微微发颤,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疯狂,“陈站长,你帮我联系!越快越好!省纺…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时间在剧痛的煎熬和微弱的希望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沈静秋的意识在无边的痛苦中浮沉。汗水早己浸透了病号服,黏腻冰冷地贴在身上。每一次意志的冲击,都换来更猛烈的神经剧痛反噬!那被磷毒侵蚀的神经,如同布满荆棘的深渊,每一次触碰都鲜血淋漓!
动…动啊…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试图将她吞没。
放弃吧…你是个废人了…
一个阴冷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
不!
母亲咳血的画面!妹妹被拖向柴房的哭喊!二叔二婶贪婪的嘴脸!顾明远断指上那点幽蓝的磷光!还有…荒山下那足以改变命运的矿藏!
无数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她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带着泣血的疯狂和不屈!
就在这意志燃烧到极致的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骨髓深处的灼热感!毫无预兆地!从她那只悬吊的右手手腕深处!猛地爆发出来!
那感觉…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突然苏醒!滚烫的岩浆在她骨骼深处奔涌!顺着那被撕裂又缝合的神经!狂暴地冲刷而下!所过之处,那阴魂不散的、磷毒带来的冰冷麻木和蚀骨剧痛,竟如同冰雪遇到骄阳,发出无声的“嗤嗤”消融声!
“嗡——!”
一声只有沈静秋自己能“听”到的、来自身体内部的奇异嗡鸣!
紧接着!
那只被厚重纱布包裹、死寂了数日的右手!
五根手指!如同挣脱了无形枷锁的困兽!猛地!同时!向上!弹起!
幅度之大!力量之猛!
甚至带动沉重的金属支架,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整个病床都随之震颤!
“啊——!”沈雨薇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吓得尖叫起来!她惊恐地看到,姐姐那只裹着纱布的手,不再是细微的颤动,而是像活过来一样,五指张开,指关节绷紧,带着一种挣脱束缚的、原始的生命力!
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
透过纱布的缝隙!在那弹起的五根手指的根部位置!竟然隐隐透出几缕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见的、幽幽的蓝绿色磷光!
如同深埋地底的鬼火!在厚重的纱布下!一闪!而逝!
“姐!手!你的手!!”沈雨薇指着那只手,吓得语无伦次,“光!有光!蓝…蓝色的光!”
沈静秋自己也惊呆了!那瞬间爆发的灼热和力量感是如此真实!那幽蓝的磷光…是错觉?还是…那该死的磷毒?!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然而,不等她细想,那爆发般的灼热感和力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随之而来的,是比之前强烈十倍、如同要将她整个手臂都撕裂焚毁的恐怖剧痛!以及一种…奇异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骨骼深处碎裂又重组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喀啦”声!
“啊——!!”这一次,沈静秋再也无法压抑,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声冲破喉咙!她整个人如同被扔进炼狱的滚油,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翻滚!那只刚刚才展现出惊人力量的右手,此刻却像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撕扯,疯狂地扭动着!悬吊的支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姐!姐你怎么了?!医生!医生快来啊!”沈雨薇吓得魂飞魄散,哭喊着扑向墙上的紧急呼叫铃!
病房外,正透过门缝贪婪窥视的王翠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凄厉惨叫和病床的剧烈震动惊得浑身一哆嗦!她下意识地想缩头,但下一秒,她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她看到了!
在沈静秋疯狂痉挛、左手死死抓住床单挣扎翻滚的瞬间!
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边缘似乎被汗水浸透的薄薄信纸,从沈静秋挣扎掀开的枕头边缘滑落!无声地掉在了病床和床头柜之间的阴影里!
那纸张的颜色…那折叠的形状…像极了苏建军念念不忘、赌咒发誓要抢回来的东西!
矿!坐标!
王翠花的心脏瞬间被巨大的贪婪攫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那小贱人快疼死了!那小丫头片子只顾着按铃喊人!
她像一条闻到血腥味的鬣狗,再也顾不上隐藏!趁着病房内一片混乱,趁着走廊远处传来护士急促奔跑的脚步声,她猛地推开虚掩的房门,如同一个扭曲的黑影,无声无息地扑了进去!目标首指床下阴影里那张飘落的信纸!
她的手,带着污垢和贪婪的颤抖,即将触碰到那张决定命运的纸!
“住手!”
一声冰冷、虚弱、却如同淬火刀锋般锐利的低喝,骤然在王翠花耳边炸响!
王翠花骇然抬头!
只见病床上,刚刚还在凄厉惨叫、痛苦翻滚的沈静秋,不知何时竟强行停止了痉挛!她半撑起身体,脸色惨白如鬼,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死死地、冰冷地锁定了她!那眼神里没有痛苦,只有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赤裸裸的杀意!
而沈静秋那只刚刚还疯狂扭动、此刻却诡异地安静下来的右手…被厚重纱布包裹的食指,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精准的姿态,如同扣动无形的扳机,稳稳地指向王翠花那张因惊恐而扭曲的脸!
指尖包裹的纱布下,一点幽蓝的磷光,如同死神的凝视,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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