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分家证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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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分家证明(上)

 

王翠花那纸分家证明甩在泥地上时,沾了露水的纸页洇开一团污渍,像块溃烂的疮。沈静秋弯腰去捡,指甲缝里嵌着的黑机油蹭在“沈静秋”三个铅印字上,墨迹顿时糊了半边。王翠花镶了铜片的鞋跟碾上她手背,皮肉陷进泥里,混着隔夜的雨水,冰凉刺骨。

“丧门星!”王翠花喉咙里滚出的咒骂带着隔夜蒜味,“往后要饭别敲苏家的门!”

沈静秋没挣。她目光钉在王翠花裤脚——一星桃酥的油渍黄澄澄地巴在崭新的的确良布料上,边缘蹭开了,露出底下粉红色的油纸角。那纸她认得,家属院小卖部包点心的,林晓月最爱买。

鞋跟又拧了半圈,骨头缝里钻出钝痛。沈静秋忽然松了力道,王翠花收势不及,的身子往后一仰,后腰撞上门框,闷响里夹着金属落地的脆声。一把黄铜钥匙躺在泥水里,匙柄上“粮七丙”三个阴刻小字,被脏水泡得发亮。

“二婶的钥匙掉了。”沈静秋声音平得像块磨刀石。她染血的手指捻起分家证明,泥血模糊的纸按在斑驳的土墙上,洇开一片混沌的红。“替我捎句话,”她抬眼看着王翠花捂腰的肥手,“告诉陆振华,缝纫机的暗格,我撬开了。”

王翠花绿豆眼里掠过一丝惊惶,像受惊的老鼠。她一把抓起钥匙塞回裤兜,那截粉红油纸彻底消失在深蓝布料里。“疯话连篇!”她啐了一口,扭着消失在巷口,劣质花露水的甜腻尾调缠在潮湿的空气里,久久不散。

沈静秋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分家证明在指间簌簌地抖。油灯昏黄的光从仓库门缝漏出来,泼在她脚边,照亮墙角蒙着白布的骨灰盒。粗陶罐子沉默地蹲踞在暗影里,像个无言的守望者。

仓库深处传来金属刮擦的锐响,周师傅佝偻的影子投在挂满机头的墙壁上,摇晃如鬼魅。老头正用钢锉打磨牡丹缝纫机侧板那块新补的铜片,火星子溅在油污的地面,明灭如鬼火。

“真撬开了?”周师傅哑着嗓子问,锉刀声没停。

沈静秋没答。她走进仓库,机油和金属粉尘的浊气瞬间裹住她。骨灰盒上的白布落了一层灰,她伸手拂去,指尖触到粗陶冰凉的表面,一点凝结的桃酥油渍顽固地嵌在“李”字的刻痕里,是林晓月那日“失手”蹭上的。她盯着那点油污,胃里一阵翻搅。

“撬开了。”她从裤袋深处摸出那枚黄铜顶针。红宝石嵌在牡丹花心,在昏灯下渗出一点幽暗的血光。指腹用力一按,“嗒”一声轻响,宝石弹起,露出底下中空的仓。里面空荡荡,那卷染血的薄纸此刻正贴着她心口,像一块烙铁。

周师傅停下锉刀,枯瘦的手伸过来,指尖在顶针暗仓边缘摸索,带着厚茧的指腹刮过冰冷的金属。“佩芸…”他浑浊的眼珠蒙上一层水汽,映着跳动的灯苗,“她到死…都攥着这东西。”老头的声音哽在喉咙里,破风箱似的抽气。

沈静秋攥紧顶针,棱角硌着掌心。她走到重获新生的牡丹缝纫机前。暗红的漆面被刮花了好几处,露出底下灰白的金属底色,像一道道未愈的伤疤。机箱侧面那道熟悉的浅痕被铜片覆盖,周师傅的手艺粗糙,焊疤凸起,像条扭曲的蜈蚣。她指尖抚过冰冷的补丁,底下封着发霉粮票的残渣,那是勒死苏建军的绞索。

“修好了?”她问,声音有些飘。

“能转!”周师傅抓起摇柄猛地一摇,机轮发出生涩的“嘎吱”声,带动皮带缓缓转动,针杆上下空戳了几下,哒、哒、哒,声音沉闷,像垂死者的心跳。“就是这动静…跟以前不一样了。”老头皱着眉,枯手拍着机箱,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是不一样了。沈静秋想。就像她,壳子还是那个壳子,里头却换了芯,塞满了前世今生的血和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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