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诡异老照片带来的冲击,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一连几天,苏逸尘都有些心神不宁。图书馆深夜的寂静、照片上祝小红绝望的眼神、梁少平那凶煞的守护姿态,以及罗盘那微不可察的颤动,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思绪。
他反复查阅自己所有的笔记和相关地区的民俗资料,试图找到一丝能“科学”解释照片的线索——某个早己失传的傩戏仪式?某种特殊的摄影技法?但最终都归于徒劳。
那照片上的恐惧和煞气,真实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种焦灼的探索中,一封意想不到的信件,如同命运投下的又一颗石子,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信件静静地躺在他的学院信箱里,混在一堆学术期刊和会议通知中,毫不起眼。
信封是那种最普通的牛皮纸信封,上面用略显潦草的钢笔字写着他的姓名和学院地址,没有寄件人署名。
邮戳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是邻省某个小城市的邮局。
苏逸尘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对折的、质地普通的信纸。
展开信纸,熟悉的、略带颤抖的笔迹映入眼帘,正是他硕士时期的导师,国内德高望重的民俗学泰斗——秦振声教授。
“逸尘吾徒:”
开头的称呼就让苏逸尘心头一紧。秦教授为人严谨,私下也极少用如此亲近的称呼。
“见字如晤。近来翻阅旧档,忽忆及你硕士论文所涉之奘铃村。此村诡谲,牵涉甚深,远超寻常民俗学范畴,当年你田野调查遇阻,实非偶然,恐有‘无形之手’干预阻挠,不欲外人窥其秘辛。”
“为师近年因身体之故,退居整理旧稿,然于奘铃村一事,始终耿耿于怀。偶得一线索,辗转来自一匿名藏家,其祖上似与奘铃村有旧。
线索指向一物,名‘六藏魔典’(非玄奘之‘藏’,乃‘葬’之异体),疑为村中邪异信仰及‘纸新娘’血祭之核心根源。
传言此‘魔典’非书非卷,材质不明,其上所载非人间文字,蕴有惑乱人心、驱使阴秽之诡力,乃大不祥之物!得之者,非疯即死,更恐遗祸世间。”
信写到这里,字迹明显变得急促,力透纸背,甚至有几处墨水因用力过猛而洇开。
苏逸尘仿佛能看到老教授写到这里时激动的神情。
“另有一物,名曰‘法铃’。形制不详,据残破记载推测,或与玄奘法师西行所携佛门法器有关,然流落奘铃村后,经邪法侵染,恐己异变。
其声可通幽冥,可镇邪祟,亦可……唤醒不可名状之物!此二物,魔典为源,法铃为钥,相辅相成,亦相生相克,奘铃村数百年阴霾不散,根结或在于此。”
“为师知你心志坚韧,求真若渴。然此行非比寻常!切记,奘铃村之秘,非仅愚昧迷信,恐涉真正之‘非自然力场’!其凶险莫测,远超学术范畴。
若无万全准备,切莫轻涉险地!若有心追索,务必慎之又慎,以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可寻访当地‘祝’姓或‘梁’姓后人,或有一线转机。言尽于此,万望珍重!”
落款是“师:秦振声”,日期是半个月前。
信纸末端,有一小片不规则的焦黑色痕迹,像是被火苗燎过,恰好烧掉了几个字,只留下一点难以辨认的墨迹残痕。
苏逸尘捏着信纸,久久无言。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信纸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
导师的警告犹在耳边,字字沉重。他从未听过秦教授用如此笃定又如此忧惧的口吻描述一个研究对象。
“非自然力场”、“无形之手”、“非疯即死”、“大不祥之物”……这些词句,从一个毕生致力于用理性解析民俗现象的老学者笔下写出,其分量可想而知。
“六藏魔典”……“法铃”……苏逸尘默念着这两个名字。
它们不再是疯癫老妪口中虚无缥缈的传说,也不再是笔记里需要打上问号的存疑信息。
导师的信,结合那张诡异的照片,像两块严丝合缝的拼图,将奘铃村的迷雾推向了更深的、更令人不安的维度。
照片中祝小红绝望的眼神,似乎正与信中描述的“魔典”诡力隐隐呼应。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张引发一切的老照片。照片上祝小红惊骇的面容在光线下显得更加清晰。
他再次看向信末那片焦痕,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这封信……真的只是导师的告诫吗?那片烧焦的痕迹,是意外,还是某种信息被刻意销毁的痕迹?导师提到“辗转来自一匿名藏家”,这匿名藏家是谁?线索为何偏偏在此时出现?
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向电脑。
开机,登录学校图书馆的内部档案系统。
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阅古籍文献特藏区的借阅记录。他需要知道,那本夹着照片的《西南山野诡谭录》,最近一次被借阅是什么时候?在他之前,还有谁碰过它?
屏幕闪烁,检索结果跳了出来。苏逸尘的目光凝固在屏幕上。记录显示,在他借阅该书的仅仅三天前,这本书被另一个人从善本库调阅过。
借阅人姓名一栏,赫然写着三个字——秦振声。
借阅时间,正是他收到这封警告信的前一天。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苏逸尘全身。
导师不仅知道照片的存在,他甚至可能比他更早看到!
这封信,这片焦痕,究竟是迟来的警告,还是……某种指向更深处黑暗的、迫不得己的提示?导师信中那深沉的忧虑和“万望珍重”的嘱托,此刻读来,竟带上了一丝诀别的意味。
他缓缓坐回椅子,目光再次落在那张泛黄的、充满绝望的照片上,以及旁边那封带着焦痕的信。
西行的念头,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也从未如此刻这般沉重。奘铃村,那片被诅咒的土地,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漩涡,正缓缓向他张开黑暗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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