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的校园褪去了平日的喧闹，像一座巨大的、精致的空壳。阳光依旧温暖，却少了人气的烘托，显得有些清冷。风卷起路面的落叶，打着旋儿。
江屿在空荡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只有那张无意拍到的模糊车牌轮廓和秦瑶仓皇离去的眼神。首觉像钢爪攫紧心脏——沈清璃没走远！就在这校园的某个角落！或者在……那辆车曾经短暂停留过的地方？外语楼后门停车场被反复巡查过，空空如也。他像着了魔一样，搜刮记忆里所有沈清璃可能出现或可能停车的地点。
教师公寓楼？他无法靠近入口，只能远远徘徊，仰头望着那栋建筑整齐划一的冰冷窗户。
图书馆高层阅读区？工作人员摇头说沈教授国庆期间没来预约过位置。
综合实验楼……办公楼后的专用停车位……甚至僻静的荷花池景观步道……
一无所获。
每一次满怀希望地奔袭，最终都被失望的冷水浇透。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那个被他攥在手心、早己被体温捂暖的空药盒，几乎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棱角硌出的指痕清晰可见。
第三天中午，江屿疲惫不堪地坐在外语楼后面绿化带的长椅上啃着面包，脑子里还在循环那些模糊的片段。就在这时，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是他高中同学王力，摄影社副社长。这次国庆摄影展就是他主要负责统筹的。
“江哥！在不在学校？江湖救急！我们展区布置在图书馆东侧小广场，人手不够了！下午摄影协会的刘老师还要亲自来选片，你过来帮把手？完事请你吃大餐！”
王力嗓门洪亮，背景里一片忙碌的声音。
江屿本想拒绝，他现在全副心思不在这里。
“对了江哥！”王力突然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的兴奋，“你不是对办公楼那片熟吗？我们征集照片里有人拍到了一张特别带感的片子，就在办公楼后面停车场！构图光影绝了！尤其是上面意外拍到的那个车……啧啧，刘老师说那车牌子特扎眼，说不定能评奖……”
办公楼后门停车场？！
车？！
江屿的心脏骤然停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那张照片在哪？！我马上去！”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图书馆东侧临时搭建的白色展棚里挂满了准备参展的作品，一片忙碌。江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撞开展棚门，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射墙上密密麻麻的相框！
“江哥！”王力被他煞神般的表情吓了一跳，“急啥！这边！”他引着江屿走到靠里一处。
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跃入眼帘！
照片显然是抓拍，镜头似乎对着外语楼后围墙的藤蔓光影，构图别致。但在背景虚化的边缘、靠近停车场出入口的角落——一辆熟悉的银灰色卡宴清晰地停在树荫下！车窗紧闭，车牌号——江A·*** 后面几位被光影模糊，但开头几个江屿牢牢记得的字母和数字清晰无误！
就是那天他循着踪迹却没找到的车！
而更让江屿血液几乎凝固的是——
透过那深色的前挡风玻璃，一个极其熟悉、低垂着眉眼、侧脸线条清冷决然的轮廓隐约可见！
沈清璃！
她在车里！就在校园里！
“拍照时间？！”江屿猛地抓住王力的胳膊，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得厉害，“这张照片！什么时候拍的？！”
“啊？就……就放假前那天下午吧？我记得光线差不多是那个时候……”王力被他抓得生疼，看着江屿布满红丝的眼睛有点发怵，“具体时间得问拍摄者，是中文系一个妹子……”
“地点是办公楼后停车场对吗？！”江屿急切地确认。
“是……是啊！”王力点头。
放假前那天下午！就是他第二次去敲门找她那天下午！
秦瑶说她被临时叫走去了停车场！这辆车当时就停在那里！她坐在里面！根本就没离开学校！更不是临时被叫走！她是在车里等他离开？！
巨大的欺骗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冲上头顶！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狂喜——她没走！她就在学校！她当时一定知道他在外面找她！她在……躲着他？！为什么？！
不！现在不是想为什么的时候！
“谢了兄弟！”江屿一把推开王力，发疯似的冲出了展览棚！这次目标明确得如同离弦之箭！办公楼！后停车场！
他跑得比风还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开绿植的枝条，顾不上扬起的尘土！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抓住她！堵住她！这次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再消失！
转过办公楼的墙角！
熟悉的停车场入口近在眼前！
他冲了进去！目光急扫！
停在了——
那辆银灰色的卡宴果然还停在前天照片里的位置！只是车窗降下了一半！
车窗内！那个清冷的侧影清晰可见！长发低垂，正专注地看着方向盘前面……
她还在！
江屿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嗓子因为过度奔跑和激动而干涩灼痛！
“沈——”他用尽全力，那声呼喊几乎要撕裂声带！
就在这时——
“滴！”
一声尖锐短促的汽车鸣笛声从停车场入口方向骤然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
紧接着，一辆黑色的大众公务车从入口开了进来，稳稳挡在了江屿和卡宴之间！
车窗紧闭，司机面无表情地放下车窗，探头冲着还愣在路中间的江屿皱眉低吼：“同学！让一下道！”
江屿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挡和喝斥惊得下意识后退一步！
视线被彻底切断！
卡宴里，沈清璃似乎也被鸣笛声惊动，抬起了头。
江屿焦急万分地猛地横跨一步，绕过公务车的车尾，视线再度投向卡宴的方向——
只看到一个纤细白皙的手腕从驾驶室伸出，手指修长，动作流畅利落地将车窗玻璃摇起。深色玻璃彻底隔绝了内外。
然后，卡宴的引擎发出一声低沉有力的启动轰鸣！
“轰……”
轮胎摩擦地面，没有丝毫犹豫！
起步！
加速！
“等一下！”江屿目眦欲裂，嘶吼着追了上去！他像一头被困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扑向那辆即将驶离的车！
晚了！
仅仅是一两秒的迟滞！
卡宴如同银色的影子，流畅地滑出车位，一个加速冲出了停车场的出口，汇入了校园安静的车道，绝尘而去！只留下排气管排出的一点尾气的残迹，迅速消散在午后的空气里。
江屿只堪堪追到了停车场出口！眼睁睁看着车尾灯消失在道路尽头！他剧烈地喘息着，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汗水混合着尘土从脸颊滑落，滴在地上。胸腔里翻腾着被剧烈奔跑和巨大失望灼烧的痛楚！
就在刚刚那惊鸿一瞥中……
车窗升起的前一刹那……
卡宴的副驾驶位上……他分明看到了一个……
端庄优雅、穿着深紫色丝绒旗袍、眉目间带着担忧和催促神色的……中年人？！
她似乎……正在侧头对着沈清璃急切地说了句什么？
是他眼花了吗？！
那是谁？！
就在江屿的思维因为这意外的一瞥而陷入短暂混乱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不是平时的铃声，是他为家人设置的专属旋律——欢快温暖的《小苹果》。
江屿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平复快要炸开的情绪，才艰难地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
妈妈
电话接通。
“喂？妈……”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还带着粗重的喘息。
“阿屿？”妈妈温和中带着一丝担忧和嗔怪的声音立刻传来，“国庆假期都过三天了！你妹妹天天在家念叨你！我和你爸算着高铁票时间，你也没说回家，学校事情很忙吗？什么时候能回来呀？你爸说给你腌的酱牛肉都要过期啦！”
背景里，隐约还能听到妹妹撒娇的叫唤：“哥！妈说你又在学校干大事！”
爸爸模糊的附和声：“就是，臭小子乐不思蜀了？”
家人熟悉而温暖的关切声音如同冰天雪地里突然灌入的一口暖汤，瞬间冲开了他所有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和强忍的委屈！
江屿喉咙猛地发哽！眼眶不受控制地一热！
他攥着那个被汗水浸透的空药盒，望着卡宴消失的道路尽头那片空荡的天际线，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终于泄露出的疲惫和无助的哽咽：
“……妈……”
他像是迷路的孩子终于听到了亲人的呼唤。
“……对不起……我……我明天就回家……”
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空荡荡的停车场上。
江屿握着手机，像一个被抽光了所有力气的困兽，背脊微微佝偻，巨大的失落和与家人通话时泄露出的脆弱交织在一起。
手机屏幕贴在耳边，家人温暖关切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传来，却渐渐模糊在耳边呼啸的风声里。
而远方，载着那个清冷背影的车影，早己消失在城市纵横交错的洪流之中。
一个奔向血脉亲情的温暖避风港。
一个驶向更深沉、更复杂的未知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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