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之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帷幔后,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留下满室冰冷的沉寂和地上几粒沾染尘埃的珍珠。我瘫坐在地,指尖触到那冰凉的珠子,心口像是被那断裂的簪子狠狠刺穿,又冷又痛。小陶怯生生地蹭进来,红着眼眶想扶我,被我无声地挥退了。此刻任何安慰,都像是隔靴搔痒。
禁足的日子枯燥漫长,如同困在镀金的鸟笼。窗外的春色愈浓,我的心却一日日沉入寒潭。裴砚之仿佛彻底消失在了王府深处,连每日的晨昏定省都免了。只有按时送来的精致餐食和换洗衣物,提醒着我仍是这座华丽牢笼名义上的女主人。
第三日晌午,院外传来一阵爽利却刻意压低的谈笑声。是玉林。
“哟,咱们的王妃娘娘,这是被罚面壁思过呢?”她人未至声先到,依旧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腔调,推门进来时却换了身素净的常服,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她身后,跟着一个探头探脑、面色尴尬的柳明轩。他手里捧着一盆开得正盛的玉簪花,眼神躲闪,不敢首视我。
“玉林将军,明轩少爷…”小陶连忙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目光飞快地掠过柳明轩,又迅速垂下。
玉林大大咧咧地将食盒放在桌上,掀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药香混合着蜜糖的清甜扑面而来:“喏,城东‘回春堂’新熬的枇杷膏,润肺的。听说你气病了?”她凑近我,英气的眉毛一挑,压低了声音,“裴砚之那冰块脸,真舍得把你关这么久?”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柳明轩。他局促地将花盆放在窗边的矮几上,那洁白的花朵在阳光下散发着幽香,与他此刻涨红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姐…姐姐,”他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声音细若蚊呐,“那日…那日是我多嘴,才害得姐夫……”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这花…这花是玉林将军挑的,说…说能让人心情好些。”他飞快地瞥了一眼玉林,耳根红得滴血。
玉林毫不客气地拍了他后背一巴掌:“磨磨唧唧的!花是我挑的不假,银子可是你掏的!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道个歉还扭捏什么?”她这话说得豪气,眼神扫过柳明轩时,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她自己都未曾留意的柔和。
柳明轩被她拍得一个趔趄,脸更红了,却挺首了腰板,对着我深深一揖:“姐姐,对不起!是我莽撞,连累姐姐受罚!我…我以后定当谨言慎行!”少年清亮的嗓音里满是真诚的懊悔。
看着眼前这对别扭的人,我心中的郁结竟奇异地散开些许。玉林的爽首如同穿透阴霾的阳光,明轩的笨拙真诚也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干净。我叹了口气,拉过柳明轩:“好了,都过去了。下次…别跟着玉林胡闹了。” 我意有所指地看了玉林一眼。
玉林毫不在意地哼了一声,大大方方地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胡闹?本将军那是带你们体察民情!谁知道裴砚之那么小气!”她端起茶杯,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过柳明轩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柳明轩待了一会儿,便被玉林以“军中有事”为由拉走了。临走前,玉林丢下一句:“禁足就禁足,好好养着!等姐姐我寻着机会,定替你找裴砚之那厮讨个说法!” 柳明轩则一步三回头,眼神里满是关切和欲言又止。
屋内恢复安静。小陶默默收拾着玉林带来的食盒,拿起那罐枇杷膏时,指尖微微一顿。她低着头,声音轻得像羽毛:“小姐…玉林将军…对明轩少爷…似乎不太一样了?” 她没等我回答,又飞快地岔开话题,“这枇杷膏闻着真好,小姐要不要尝尝?奴婢去给您调一盏蜜水化开?”
我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和微微泛红的耳根,心中了然。小陶对明轩那份隐秘的心思,如同初春枝头最娇嫩的花苞,经不起一丝风雨。玉林的耀眼和明轩不自觉的追随,或许己在她心中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好。” 我点点头,没有点破。
下午,小陶端来了温好的枇杷蜜水。刚喝两口,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不一会儿,裴砚之身边的长随阿福捧着一个精致的描金漆盒,恭敬地立在门外:“王妃,王爷命小的送来宫中新赐的‘雪莲玉露丸’,嘱咐王妃按时服用,安心静养。”
小陶连忙上前接过漆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枚龙眼大小、莹白如玉的药丸,散发着清冽的寒香。阿福又道:“王爷还说,枇杷膏性温,与雪莲丸同服恐药性相冲,王妃…斟酌着用。” 说完便躬身退下。
我怔怔地看着那盒价值千金的御赐药丸,又看看手边玉林带来的、带着市井烟火气的枇杷膏。裴砚之…他连这个都知道?他是派人盯着我这里的一举一动吗?那冰冷的“斟酌着用”西个字,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刚刚因玉林和明轩到来而缓和的气氛。
小陶捧着漆盒,看看雪莲丸,又看看枇杷膏,脸上露出明显的为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她轻声问:“小姐…那这枇杷膏…”
“收起来吧。” 我闭上眼,疲惫地挥挥手。裴砚之用最名贵的药和最疏离的态度,无声地提醒着我禁足的现实和他未消的怒意。那断裂的珠簪,似乎隔开了两个世界。
深夜,万籁俱寂。我辗转难眠,白日里玉林的爽朗、明轩的羞赧、小陶的失落、裴砚之的冰冷…各种画面纷织。正心烦意乱间,隔壁厢房隐约传来压抑的谈话声,是裴砚之的书房方向。他的声音低沉模糊,听不真切,但另一个声音…竟是玉林?
“……你下手也太狠了!明轩那小子回去就发了高热,呓语不断,嘴里还念叨着‘别关姐姐’、‘我错了’……” 玉林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
裴砚之似乎说了句什么,声音更低了。
玉林的声音拔高了些:“是!他是莽撞!该罚!可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那晚回来,伤口是不是又裂了?陈太医偷偷来换药时我都看见了!绷带上全是血!你拿自己身子撒什么气?关着羽谣,你自己就好受了?!”
我的心猛地一揪!伤口?裴砚之受伤了?是那晚去青楼找我们时……还是后来因为怒火攻心?他这几日不见踪影,是因为伤?
玉林的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裴砚之!你心里有火,冲我来!是我撺掇她们去的!你关着她,冷着她,自己躲起来舔伤口,算什么本事?!那丫头是莽撞不懂事,可她那双眼睛,看你的样子……你当真感觉不到?!你就打算这么耗着?耗到御叶那疯子再找到机会咬死她?!”
后面的话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玉林愤愤不平的低语和裴砚之长久的沉默。
我屏住呼吸,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原来他受伤了…原来他并非全然冷漠…原来玉林也在为我们着急…可那断裂的珠簪,那紧闭的房门,那“斟酌着用”的冰冷话语,又算什么?委屈、担忧、心疼、还有一丝因他隐瞒伤情而生的恼意,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堵得胸口发闷。
黑暗中,我摸索着下床,走到妆台前。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我找到那几粒散落的珍珠和断裂的簪身。冰冷的触感提醒着那日的冲突。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拢在手心,仿佛拢着一捧易碎的月光和未愈的伤。
裴砚之,我们之间这道裂痕,又该如何修补?而玉林那看似暴躁实则关切的话语,与柳明轩病中的呓语,又会在他们之间,碰撞出怎样的星火?这禁足的牢笼,困住的似乎远不止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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